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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谢纳米”上飘着几朵低低的白云,五六只野鸭子贴着湖面飞向彼岸,一只
独木船泊在湖心里,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姑娘在收昨夜放在水里的粘网。太阳还在山那边,
深蓝的湖里已经有了一点微红,象是什么人在蓝墨水里滴了一滴淡红色的墨水,渐渐在
扩散。
    两匹马、三个人打破了湖边的宁静。苏纳美离家了!真的离家了!在做出决定之前
整个大家庭讨论了三天三夜,整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讨论。反对者多,赞成者少,罗仁
成了众矢之的,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甚至把他当做拐卖人口的人贩子。苏纳美的脾气只
有阿咪采尔知道,反对的人越多她越坚决。即使是火海,她也要跳。最后,她笑眯眯地
对全家说:
    “明儿早上我就走了!”好象从来都没有异议似的。
    谁送她呢?她以前的阿肖隆布听到信儿赶了十五匹马来送她。英至没有马,愿意背
着她上路。苏纳美都拒绝了。她只要阿乌鲁若送她。阿乌鲁若备了两匹马,天不亮就起
身了,没有惊动老人和孩子,村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会走得这么早。英至在苏纳美的“花
骨”里睡了最后一夜,说了一篓子一篓子的话,眼泪象雨一样淋湿了苏纳美的秀发,劝
她不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苏纳美当然不会听,早早就把他从床上赶了起来,让他回
家,不许他送。对他说:
    “赶快再找一个阿肖,最好找一个丑姑娘,不然你会忘了我的。”
    “你放心,你走了,所有的姑娘都是丑姑娘……”
    “我不听你唱歌,我要你听话,回去!我要是在路上看见你在跟着我,我可是再也
不理你了!回去,回自己的衣社去!”
    英至跺着脚走出苏纳美的“花骨”,顺从地走了。
    只有阿咪抱着那只大白猫来送自己的模。阿咪把苏纳美抱到马背上,跟着她的模走
了好远好远。她们没说话,罗仁也没说话,阿乌鲁若也没说话,只有八只马蹄子不断对
故乡的路面说着: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快到湖边的时候,天亮了。在一个高坡上,苏纳美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折了
一根松树枝在路上划了一条线,对阿咪说:
    “阿咪!你就送到这儿。这儿高,能看得远。很久你还会看见你的苏纳美,别再走
了。你要跨过这条线一步,你的模就要短寿一年。你要是不喜欢你的模,你就走过这条
线往前走!”苏纳美咯咯笑着跳上了马背,用那根划线的松树枝狠心地抽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一溜烟地跑了。阿咪抱着大白猫留在那条线的后面,用模糊的泪眼追踪着那马,和
那马背上的模。她哪里知道,苏纳美的笑声是和眼泪同时流出来的,哭着笑是顶伤心的!
苏纳美的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她自己用她自己划的线割断了和家乡的联系,那是什么联
系呢?未出生的时候,她的脐带连在阿咪身上,但她那时候所有的神经都是阻塞的,什
么都不知道。现在,所有的神经都是活跃的,她才知道割断脐带的滋味,一切亲切的感
知都割断了!她恨不得从马背上滚下来,躺在这块土地上。在这里还能看到摩梭人的村
落,每一个衣社火塘里冒出的烟,在村落上空结成薄薄的一层紫色的雾。但她没有滚下
马来,她的腰必须是挺立的,她的眼睛必须向前看,任眼泪象珠串一般滚落在马鬃上,
她此刻多么希望英至就跟在自己的身后,或许正在路边山林里暗暗地和她并行,英至在
暗处能看见她,她却看不到英至。英至太听她的话了,如果英至忽然大胆拦住她的马头,
她会再也不理他了吗?当然不会,她会真的从马背上滚下来,拉着马对英至说:“我不
去了,我要回去,回到那间你熟悉的‘花骨’,再也不出来了,再也不出来了。”但英
至没有出现,英至对她很忠诚,英至是个老实人,即使他来了也不敢露面……想到这儿,
她的泪珠连成了线。她没有擦去脸上的泪,也没有有意止住它,让它流吧!路上的风会
吹干的。罗仁走在最前面,从不回头看一眼。阿乌鲁若跟着那匹驮被囊和食物的马。他
是一个最聪明的老人,他的肚子里装有那么多笑话和故事,现在,却象傻子一样,耷拉
着头,注视着摆动的马尾巴梢。
    “阿乌鲁若!”苏纳美悲戚地叫着,“阿乌鲁若!你为哪样不出气呀?”
    “啊!”阿乌鲁若用鞭杆子戳了戳满头硬如钢丝似的白头发,“啊”了一声,算是
出了气了。
    “给我说点哪样吧,阿乌鲁若……”苏纳美哀求地说。
    “啊!”阿乌鲁若又是一声“啊”,并没下文。
    苏纳美又等了好几里路。
    “阿乌鲁若!不讲故事,说说你自己的事也好呀!你不是也出过远门吗?”
    “可不是,我走得很远,到过拉萨,还到过印度,加尔各答……”
    “离家的时候你很开心吗,阿乌鲁若?”
    “不!跟你一样,苏纳美!”
    “后来呢?”
    “后来越走越远,见到很多希奇古怪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人,就忘了‘谢纳米’、
衣社和自己的阿肖了……”
    “很快活?”
    “很快活。”
    “不想家了?”
    “不想家了。”
    “我想不出,咋个能不想家了呢?”
    “能,苏纳美!”
    “是吗?阿乌鲁若!给我讲讲你是咋个快活起来的。”
    阿乌鲁若先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根纸烟,点着,长长地抽了一口,吧嗒几下嘴
之后说。
    “我离家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有过一个阿肖,叫木扎米。她舍不得让我走,我可是
一点留恋也没有,瞒着全衣社的人偷跑出来。一个过路的藏族赶马汉子甲错告诉我:外
边也有女人,就象外边也有鲜花一样,外边的女人更好耍。谁知道,一上路我就后悔了。
后悔是没得用的,我答应了甲错。我帮他牵牲口,他管我吃喝,上拉萨朝佛,让活佛摸
一摸顶门心,可以长命百岁。他的生意要是做得好,还带我去一趟印度。印度有一条扎
实大的河,叫恒河。印度的女人都在恒河里洗澡。你自己可以去挑,挑那美貌的,温柔
的……那时候,去拉萨的路绝不是上天堂的路,完全是下地狱的路。五十匹牲口,在雪
崩的时候死了两头,大雨滑坡的时候死了三头,被洪水冲走了一头,晚上被豹子咬死了
一头。在路上,九死一生,我很快活。我发现自己很强,比牲口强,比甲错强,比豹子
厉害,豹子怕我。洪水冲不走我,我好几十回从漩涡里钻出来。晚上头一沾地就睡着了,
一滴雨就能喊醒我。走了半年才到拉萨。甲错的生意做得很不错,雪埋的、水冲的都不
是值钱的货,值钱的茶叶、珠宝都运到了,卖了大价钱。甲错发财了,给我买了一件皮
楚巴,镶豹皮边的,还买了一双印度驿夫的靴子。他知道路上多亏有我,没有我,他的
命也完了。我从雪堆里把他刨出来两次。五十匹牲口,起早贪黑,晚上卸多少驮架,早
晨就得上多少驮架。我那时候扎实有劲,一顿能生吞五斤小牛肉。甲错带我进布达拉宫,
我给大活佛献了哈达,大活佛摸了我的顶门心。我在八角街一站,不少藏人把我当成哪
个噶伦①的公子哥儿了。甲错正在兴头上,约上我又带着一个五十匹牲口的大马帮下了
印度。印度是个极热的地方,也是个极穷的地方,也是个极富的地方。甲错的话不假,
在恒河边能看到成千沐浴的女人。她们的皮肤都是檀香色,光滑柔软,眼睛很长,眉心
有一点硃砂红,有的在鼻子上戴着金花。从水里出来披着沙丽,身影儿若隐若现,象云
里的月亮。我完全忘了‘谢纳米’,忘了衣社的火塘,忘了阿肖木扎米,忘了我是从哪
儿来,到哪儿去,落在哪儿。在加尔各答——那可是个大城市,人比湖里的鱼还稠密,
各种各样的车,你都躲不及。我们在城外卖了那些牲口,雇了汽车把货运进城。我们住
在天天洒香水的客店里。甲错从西藏运来的山货卖了大钱,他都换成了金子和珠宝。他
很慷慨,给了我很多卢比,就是印度钱,叫我上街去买东西。他告诉我:印度的绸缎是
很有名的。叫我去吃东西,加尔各答的饭馆多得数不过来,什么好吃的都有。我不敢出
门,因为我不会说印度话,也不会说英国话。有天早上,甲错在那张盖着绸缎被子的床
上爬不起来了,他从幸运的山顶上跌落下来。他得了急性瘟疫、医生拒绝来看病,店里
的人不敢给他送饭,只有我敢走到他的床前。他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他感激我,要把
他的财产全部送给我。我不答应,我说我会把他的金银财宝全部带回拉萨、交给他的夫
人。我还在他的床前发了誓。甲错奄奄一息了,在他还没有完全咽气的时候,印度的官
府派了警察从我手里硬把他抢走了,连同他的衣服,他盖过的被子都烧成了灰。他们也
把我扒光,烧了我的衣服。我不怕,我有很多钱,又买了很多新衣服。找了一个更阔气
的客店住下来。虽然我不会说印度话,钱会说印度话,钱会说英国话,钱能说各种各样
人的话!——那时候我可喜欢钱了!印度人见了我不笑,见了我的钱就笑了!真好耍,
他们以为我是从西藏来的马锅头,一身马粪臭。等我拿出卢比来,他们的眼睛就亮了,
眼角嘴角都往上翘了,恨不得亲我的臭脚丫子。在我正打算清理了账目返回的时候,女
神呀!有一个印度姑娘走进我的房间。一个绝顶聪明的姑娘,一个绝色佳人。每一个动
作都是舞蹈。她听不懂我的话,可完全能揣摸我的意思。她那美妙的尖尖的手指告诉我,
她才十五岁。她穿着五彩珍珠穿成的凉鞋,每一个脚指甲都染成了红色,隔着长长的纱
丽可以看见她那一对带着纱罩子的奶子。这奶子全然不象是十五岁姑娘的奶子,应该是
二十五岁的。还露着圆圆的小肚脐。她的话我也不懂,可我也能揣摸出她的意思。我知
道,她是要来做我的阿肖的。她象飞进门来的一轮明月,照亮了我。我心里剩下的木扎
米的淡淡的影子被她的光亮烤化了,样什也没得了……我许久都没碰过女人了,我一把
把她抱过来,撕碎了她的衣裳。她想从我怀里挣出来,哪能呢。一个打过豹子的男人,
一个象一堆松明一样烧起来的男人。她可真有办法,她不挣扎了,用她的小手摸着我的
脸,让我安静下来,帮我脱掉衣服,牵着我,象牵一只小羊羔那样牵进一间洗澡的房子
里。我从来不知道这是一间洗澡的房子。我从来不知道人会在房子里修一间洗澡的房子,
和睡觉的房子联在一起。她给我放了一大盆热水,让我躺在盆子里。她自己当着我和大
镜子的面,脱掉她的衣裳。这时候,我吓呆了。她就象拉萨大活佛私宅里供奉的玉佛一
样。她的身子光洁得就象暗色的象牙。我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斑疤,在她身上连一丁点
黑痣也找不到。我真想让她出去,别看我,我动弹不得。她走到我身边,弯下腰给我擦
洗身子,一个马脚子的身子,真难为情。她从我的身上剥下了一层黑皮,一盆泉水都染
黑了,她又给我放了一盆,三盆水才把我洗干净。在她伏下身来为我擦身的时候,我的
脸无意中碰到她那胭脂色的乳头,我都不敢出气了。她用一条长长的白布擦干我的身子,
把我牵回到床上,她又去洗澡去了。我听着她弄水的声音,她洗了好长的时间。我真不
明白,她的身上有哪样好洗的,连一点灰星儿也没有。当她披着沙丽走到我的床前的时
候,我已经不忍心象对待木扎米那样,粗鲁地把她按倒在我这粗糙的身子底下了。她慢
慢地偎近我……苏纳美!我的小则咪②!女神也不过象她那样了。她知道我要什么,她
知道哪样好耍。她能让我随时象豹子一样翻身跳起来……有了丽达,——是的,她叫丽
达,一个精灵!有了她,吃哪样,穿哪样,她会让人送到房里来。我过的就象尼泊尔王
子一样的日子。到了月头上,丽达给我送来一大叠纸条子。我不知道这些纸条子是什么,
她告诉我,这是吃喝穿戴和住店用去的卢比,这当然要给人家。我有的是金子。我都付
给了她。可我没想到有这么贵,用去了甲错全部财富的一半,一半就一半吧,我还有一
半。第二天,丽达又交给我一张纸条子。我不明白这是哪样花费。她告诉我,这是应当
付给她的钱。我一下就懵了,我欠过她钱?为哪样要付给她钱?我给她买了好多贵重的
衣裳、金银手饰。她说还得给她钱,那是她自己的身子挣的。我不明白,结交阿肖为哪
样还要付钱?我也有身子呀!为哪样她不付给我钱,我要付给她钱呢?我问她要多少钱,
她用手指数了一个数,把我吓得嘴都合不拢,几乎是要我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她。这么
说,我得沿途讨着饭返回西藏噗!我用摩梭人歌一样的话向她说:我们相好就象一只雄
鸟和一只雌鸟飞到一起来了。我给你的是情,你给我的是义;你给我的是恩,我给你的
是爱;我给你的是心,你给我的是肝;你给我的是血,我给你的是泪……你为哪样会向
我要这么多钱呢?这些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变得很蠢,一点灵气儿也没有了。我不能
给她钱,我给了她钱,她算是哪样呢?还能算是个人吗?那不成了没有魂儿的物件了?
那不成了不通人性的畜生了?她对我的知情知己的体贴,她的笑容,她的哭泣,她的因
为我给她的爱太多的喊叫,她的舔遍了我的身子的小嘴,她的被我留满牙印的光滑滑的
身子,都是可以用钱买的?我喜欢她,爱她,她是我的阿肖,我不能给她钱。我告诉她:
你知道吗?你是我的阿肖,你知道阿肖是哪样?阿肖是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肖是躺
下,我们是可以象初生的婴儿那样躺在一起的朋友!阿肖丽达!苏纳美,她听不懂!她
成了一个陌生人,不!她成了一个物件,一个无情无义的物件,一个没心没肝的物件……
为了要钱,她的全家都来了,象一群狗,围着我狺狺地叫。后来,又来了一群警察,象
一群狼,要把我撕碎。丽达就在这些狗和狼中间向我喊叫,呲着牙要吃掉我。我只好拿
出金砖,银首饰,珍珠项链,一件一件扔到他们脚下。丽达爬在地上,和那些狼、狗象
抢骨头一样,捡着一颗颗散了的珍珠。我只剩下了返回西藏的路费,我离开了加尔各答。
没有告别,因为偌大个城市没有一个可告别的人。我曾把丽达当做最亲爱的人,她愿意
变成一个物件。在返回的路上,我还遇到过许许多多印度女人、尼泊尔女人、西藏女人,
可我再也看不出她们美在哪儿了!她们兴许也有象丽达那样美,兴许比丽达还要美,我
不要看她们。在你没有钱的时候,她们都是冷冰冰的物件,都是没有魂儿的物件,不通
人性的畜生,凶恶的狗,吃人的狼!在西藏我没脸去甲错家,只好把他的骨灰埋在喜玛
拉雅山的山腰里,念了一千声佛陀,拜别了他的亡灵,我奔向家乡!奔向摩梭人的‘谢
纳米’。当我离‘谢纳米’越来越近,木扎米的容貌就越来越清楚。在我看见湖水的时
候,我差不多能伸出手来摸着她了。全世界只有‘谢纳米’岸边的摩梭女人是女人,不
是物件,是有血有肉的女人,是有情有义的女人,是有恩有爱的女人,是有魂灵儿的女
人!是美的女人!只有‘谢纳米’岸边摩梭女人当中才能找到真正的阿肖……唉!我回
来了!”    



  


  ①在过去的西藏相当于王公。
    ②摩梭男子对姊妹之女的称呼。




  


    “阿乌鲁若,木扎米可还会给你开门呢?”
    “不是不会,她……她的‘花骨’里有了人了。我千辛万苦给她保留了一对镶宝石
的银镯子,但我没有给她。我不能用值钱的物件去把她从她心爱的人那里引过来,我把
那对银镯子偷偷丢进了‘谢纳米’……”
    “后来呢,阿乌鲁若?”苏纳美象几岁的小女孩那样迫不及待地问,“后来你可找
到了你的阿肖了呢?”
    “那还用得着说,我的小则咪!先后有过八个阿肖,我没送过她们一个物件,你知
道,苏纳美,我不是小气。”
    “我知道,阿乌鲁若。”
    “我也没要过她们一个物件,哪怕是一根带子。我对她们说:我给你的是心,你也
要给我心,只能给我心,这是最宝贵的!”
    “阿乌鲁若,你要还是个年轻人,我也会做你的阿肖的……”
    “我相信。”
    苏纳美再也没有问什么了,阿乌鲁若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只有八只马蹄子不断对故
乡的路面说:走了!走了!走了!……
    傍晚,他们三个人、两匹马,在一个温暖的山谷里露宿。
    阿乌鲁若把牲口垛子卸下来,升起一笼篝火开始烧茶。罗仁帮着在马蹄子上拴了脚
绊就到溪边洗起脸来。苏纳美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问他:
    “阿乌鲁若讲的故事,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
    “你的耳朵真尖!”
    “不是耳朵尖,是山路静。”
    “我问你,罗仁哥,要是我把心给了你,你可会把心给我呢?”
    罗仁摇摇头。
    “为哪样?我不好?”
    “不是。”
    “你没心?”
    “不是。我的心上绑了一道道的麻绳……”
    “瞎说!”
    “我一点都没有瞎说。”
    “那你给我说说,都是些哪样麻绳。”
    “以后吧!以后你在城里住一个时候,我再告诉你;现在对你说,你也听不明
白……”
    “我笨?”
    “不!我也说不明白。”
    “说不明白?世上还有说不明白的事?”
    “多着呢!”罗仁拉着苏纳美从溪边走到篝火旁,帮着阿乌鲁若煮上包谷饭。在包
谷饭没煮熟之前,茶煮好了,三个人默默地喝着茶。苏纳美不时小声地自言自语地问着:
    “世上还有说不明白的事?……”
    吃罢包谷饭,阿乌鲁若把毛毡铺在草地上,三个人并排躺下,阿乌鲁若躺在边上,
让罗仁躺在中间,苏纳美躺在另一边,和罗仁紧挨着。苏纳美用一件“察尔瓦”盖在自
己和罗仁的身上,阿乌鲁若裹着马褥子,一倒下就鼾声如雷地睡着了。苏纳美睁着眼睛
看了一会星星,翻了一个身,双手搂着罗仁的脖子也睡着了。罗仁却怎么也睡不着,浑
身燥热,连动一动也不敢。苏纳美均匀呼吸着的红彤彤的嘴唇紧贴在他的脸颊上,他在
受着一种最严酷的刑罚——被钉在一个奇异的十字架上,脖子上还箍着个铁环。一直到
天明,在苏纳美醒来的时候,他才被释放。苏纳美惊讶地对他说:
    “罗仁哥,你睡得好死啊!”
    “是的!”罗仁跳起来奔到小溪边,把昏沉沉的头浸在冰冷的、流动着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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