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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啥区别哉


  在佛教徒来说,是有“轮回”这么一回事的,人死了之后,先到望乡台上,用望远镜向故乡瞧上一瞧,殡仪馆里的热闹情形,便尽收眼底。这是他阁下最后的一瞧,任凭英雄好汉,大圣大贤,都会柔肠寸断。瞧过之后,进到灵罗宝殿,阎王老爷高坐堂上,旁边站着判官,批开生死簿,看你活到了头没有,然后再查查你活着的时候干了些啥。遇到善事,好比柏杨先生坐计程车拾金不昧,就加上十分。遇到坏事,好比柏杨先生曾打过十个朋友的小报告,该十个朋友因我的小报告,坐牢的坐牢,跳井的跳井,一桩扣八十分,共计扣八百分。而在公共汽车上乱看女人,共乱看了三百零八次,一次扣十分。这么一加一减,结果还欠阎王老爷一万九千九百分。阎王老爷拿出分数对照表一查,凡存十万分以上的,来世就转生当皇帝;凡存一万分以下的,来世就转生当经理;凡存十分二十分,甚至一分也不存的,来世就转生为可怜的公教人员,在低薪政策下熬日子。至于不但没存,反而欠了他老人家的,欠一万分以上的,来世变牛变马,欠十万分以上的,来世只好变猪先生,以供各位读者老爷吃油大。
  ——谈起轮回,又想起同音字,有人说因为同音字太多,才无法实行拼音。我老人家的意见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同音字太多,才必须赶快实行拼音。盖图案画是中国文化之癌,而同音字又是图案画之癌,必须彻底改用拼音字,才能把它治好。从前有位朋友死啦,到了阎王老爷那里,左查右查,查出他在阳世既栽赃又飞帽,作恶多端,分数对照表上规定他要转生一条狗,他阁下哀求曰:“大人呀,转生狗也可以,但最好教我转生母狗。”阎王老爷大奇曰:“这是为啥?”他阁下曰:“圣人不云乎: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呜呼,原来他阁下把“毋苟”当成“母狗”啦。图案画一天不垮,这种母狗节目,就一天无法避免,要想避免,只有拼音的一条路,盖随着拼音文字而来的音节自然变化,才能把母狗肃清。
  柏杨先生在阎王老爷那里是存款抑或欠账,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各酱缸蛆先生千万别太早拍巴掌。不过经过判官这么一查,死人只有甘心认罪,盖人间法庭有说不准学,有奉命不上诉学,银子权势进门,不起诉焉,无罪判决焉,就在公堂出现,而阴间法庭,却是一板一眼,都有根据的也。于是乎,被拉到阴山背后,阴山背后有个奈何桥,奈何桥头有个阿巴桑,在那里卖可口可乐,送你一杯解渴。该可口可乐就是有名的“迷魂汤”,一杯下肚之后,你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啦,然后牛头马面,用钢叉一叉,往下界一扔,哎哟哎哟,睁眼一看,好一头漂亮的小毛驴。
  轮回的过程大概如此,主要的用意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生没有报,死也要报。你阁下明明欠柏杨先生一块钱,你偏嘴硬,说没有欠,而且为了赖这一块钱,还飞帽兼栽赃,把我老人家整得拉稀屎。好吧,等到那么一天,人死官灭,阎王老爷可能就教你变个小毛驴给我骑。
  一切问题都集中在来世的报应上,柏杨先生虽然一再拜托酱缸蛆别太早拍巴掌,但我却真愿意知道下一辈子是个啥。即令变不成母狗分子,变个难得糊涂分子,无灾无难到公卿,也确可心旷神抬。如果判官先生暗中给我通个消息,说高阶层已经决定我来生非变个蟑螂不可,就悲从中来矣。有位朋友曾询问过一位高僧(他叫啥啦,偶忘之矣),问他前世如何,后世又如何。这真是大哉问也,纵阎王老爷,都得查查簿子才能回答,可是高僧到底是高僧,他不经过大脑就答啦,而且该答话成为千古不朽之句,他曰:“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呜呼。前世为善为恶,用不着左打听右打听,只看你今生是些啥遭遇,就可知之矣。今生老害砂眼,前世一定乱看女人。今生被隆重砍头,前世一定杀人如麻。今生怕老婆,前世一定踩死过一只小老鼠,贵太太就是该小老鼠变的,来报想当初一脚之分。至于下辈子当官当民,骑到别人头上或被别人骑到头上,则只要看看你现在干的是啥,就可下判决书矣。今生只打小报告,来世准屁眼长疗疮。今生是个酱缸蛆,来世铁定地要变成三家村的尿壶。
  我们介绍轮回学说,可不是拜托读者老爷信佛教,而只是想介绍介绍这位高僧的四言名句。这名句使我们想到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这文化是好是坏,用不着把头钻到故纸堆里研究,只要睁开御眼看看今天我们受的是啥洋罪,就应该明白矣。而我们子孙将来能不能复兴,也用不着到卦摊上找张铁嘴,只看看我们现在做的是啥事,也就应该明白矣。
  然而,虽然“今生受者”是一个阴森森的大酱缸,虽然“今生作者”是大家纷纷在木板船上努力凿洞,可是仍有人自以为我们祖传这一套,放之四海皆为准,俟诸百世圣人而不惑,就十分地妙不可言矣。呜呼,抗战之前,柏杨先生曾在报上看到过一位记者老爷的西北访问记,该记者大概在十里洋场的上海长大的,一旦到了甘肃河西走廊,对女人的小脚,大为惊奇。该报道原文已记不得啦,只记得大意是,他访问了一位小脚老太婆,该老太婆谈起当初缠脚的英勇战斗时,正色曰:“俺那村上,有女孩子缠脚缠死的,也有女孩子缠了一半不肯缠的。”该记者形容曰:“当她说这些时,故意把她的小脚伸出炕头,似乎是炫耀那些死亡的成绩。”这段评语一直印在脑海。嗟夫,酱缸蛆炫耀传统文化,跟这位老太婆炫耀她的残废小脚,你说说看,有啥区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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