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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一声射出


  柏杨先生平生最不赞成“随便找一个主义”,除非是人老珠黄,自己承认,同时别人也承认,前途已经到此为止,再踢腾也踢腾不出来啥名堂啦。如果真的到这一步,怎么将就都没关系。常见一些哀乐中年的朋友,已四五十岁,还没有走到成功的路上,随便找上一个,骗也好,抢也好,我倒是觉得其行可怜,而其心可悯,也未尝不可,盖传宗接代要紧。不过如果并没有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仍有一线希望,那么还是稍安勿躁为宜。宁可等到年华老去,四大皆空之后,再随便找一个,千万别在仍有挣扎余地之时,随便找一个。万一大发起来,就会产生不平衡的烦恼。烦恼发生在男人身上,还比较容易,烦恼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湿手和面,不摔不行,摔又摔不掉。
  夫妇二人,性格不一定相同,但须配合。见解不一定相同,但也须配合。气质不一定相同,境界也不一定相同,但也都须配合。如果配不上合,那配不上的一方,就必须努力去配。丈夫是个急性子的人,妻子就得行动快一点。妻子是个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丈夫就不能说那玩艺是“鸡猫子喊叫”犹如打架,就得学习学习文明生活,了解了解谁是贝多芬先生和啥是交响乐。丈夫是个温吞水,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妻子就得学习忍受他的沉默。妻子不爱空闺独守,丈夫就得多留在家里。丈夫如果平易近人,妻子就得多吃谦虚药。
  柏杨先生也最不赞成国际通婚,尤其最不赞成东、西方的国际通婚。盖国际通婚,不易平衡,君不见丹麦公主嫁给希腊国王乎?她成了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希腊话。君又不见葛丽丝凯莉女士嫁给摩纳哥王储乎?她的第一件事也是学法语。言语上如果一天不能配合,她就一天坐不稳。不过白种人通婚,虽然国度不同,因为长得一模一样,风俗习惯也差不多,只要言语一通,也就融洽啦。而白种人和黄种人通婚,除了言语之外,其他需要平衡的地方,多如牛毛,要用出吃奶的劲才能抓得结实。即以饮食一项而言,患肠胃病的,或者喜欢吃辣椒,吃面条、吃涮羊肉、吃蛇羹的小子,就得三思而后行,此不过其中一也。更重要的是,夫妻双方,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二十年以上,迥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的教养,如果不努力去配,那苦就大啦。
  但我们也可以从此观察,一个在国际通婚,尤其在黄、白人种间国际通婚成功的人,一定充满了活泼的性情和坚强的上进心。呜呼,古人不云乎,“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谋取婚姻的幸福,也在自己也。
  本专栏自从复活以来,还没有三个星期,在这两天之内,就接到不少怨声载道的信。嗟夫,有些同胞似乎天生龙种,遇到心里敬佩的,连一句夸奖的话都不屑出口,可是遇到心里不舒服的,一封信或一张明信片就“嗖”的一声射出,国骂焉、省骂焉、三字经焉、百家姓焉,使人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来信攻击的焦点仍集中在“门当户对”上,严厉一点的读者老爷,其言难以入耳,宽大一点的读者老爷,则不外说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不过跟柏杨先生四个月不见,却忽然如此酱萝卜,看情形势必挖目相待矣。其实当初呐喊“门当户对”时,我老人家一面胡写,一面就觉得心虚,惟恐有人伸手揪小辫子,所以特别强调我们的“门当户对”不是旧的意义,而是新的意义,那就是,夫妻间家世的平衡,健康的平衡,知识的平衡,性格的平衡,见解的平衡,气质境界的平衡。不知道是我没说清楚,还是读者老爷没看清楚,反正是没清楚啦。所以,有再努力研究的必要。
  台湾目前有一种现象(据说在国外的中国人中更为严重),大多数中年光棍都讨不到妻子,一个个急得像砍了头的老公鸡,四处跳踉,见人就拜托介绍女朋友。柏杨先生看他们可怜兮兮,遇到合适的小姐,也就奋勇拉线,第一步请他们吃油大(一顿饭要吃一万字槁费),第二步请他们郊游,然后——已经没有然后啦,盖十对有九对,不是男的皱眉,就是女的变色,不但撮合不成功,反而把两个家伙得罪到底。正在大惑不解之时,从侧面传来消息,男的委屈万状曰:“那柏老头,给俺介绍个阿巴桑,她妈妈在我们宿舍当下女,简直瞧不起人!”或是女的委屈万状曰:“看那臭男人的佛儿母,贼头贼脑,他爸爸是个穷教习,怎有力量送他出国?柏老头门缝看人,是存心羞辱我罢啦!”
  于是乎,这些年来,我老人家的心肠就特别坚硬,任凭那些年轻人在我跟前急得下跪,我都不理。媒人之所以难做,在于人们脑筋无形中仍刻着旧式门当户对的观念,旁观者看起来已经很配得上啦,当事人却觉得至少差十万八千里,怎么不难搞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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