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治弃妙法


  一个女孩子如果肯定地知道她已属哪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肯定地知道他一定要娶她,两个人在婚前想保持君子风度,不动手动脚,恐怕比登天还难。柏杨先生有一位朋友,北方人也,全家住在一条长炕之上,有一天,他们的未婚女婿来访,白天当然盛大招待,晚上当然上炕安眠。民国初年,虽然仍很闭塞,但风气总算渐开,且小门小户,也无地回避,小两口难免谈了几句话,丈母娘看到眼里,急在心头,入睡之后,她老人家一会坐起来,吸一口旱烟,停一会再坐起来,再吸一口旱烟,表面上是吸旱烟,实际只是借着点烟的微弱火光,观察观察那对年轻的未婚夫妇挤到一个被窝里没有。后来被我知道,就对她大开训戒。该老太婆幸亏生在民初,如果生在现代,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女儿和男朋友出去谈恋爱,谈到深更半夜还不回来,准得心脏之病。
  老太婆的行动看来有点顽固,但其用心甚苦,值得做儿女的洒泪。老年人的顾虑总较周密,一个人年龄越大,所见的奇事也越多。热恋中的女孩子死都不会相信那可爱的男人会变心,事实上大多数女孩子的看法都没有错误,据洋大人的调查,婚前发生性行为的男女,有百分之九十六结为夫妇。这真是一项好的消息,盖结为夫妇之后,固然仍有前述的被揭疮疤的危险,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揭,不到恨极,绝不会那么狠心伤害自己的妻子也,一旦丈夫不爱妻子,纵然没有那疮疤,他照样有别的借口。所以差不多的夫妇,都恩爱到底。柏杨先生便遇到很多这样佳偶,他们结婚前明明开过旅馆,可硬是发誓绝对清白。抗战前有一位同事结婚,我悄悄问他曰:“你们婚前有没有过关系?”他大怒曰:“你说的啥话,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岂是禽兽?”我不禁大惊,盖他婚前一年,情书往返,多如牛毛,有一封落到同事手中,大家偷偷瞧之,内有女孩子的警句曰:“我愿明年此日,生下你的孩子。”这一类的事太多啦,读者先生中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逐个朋友打听一下,恐怕一律都是圣崽,赌咒二人在婚前连挨都没有挨。我们无意斥责他们说谎,这样做恰是正常,而且足以说明婚前性行为并不铁定地非招来恶劣结局不可,该幸福的仍照样幸福。
  问题只在那百分之三,如果按照比例数来讲,百分之三真是微乎其微,但这玩意比不得买马票——买马票的人中了固高兴,不中时也不致伤筋动骨;而婚前性行为的赌注却是终身幸福,而这赌注还有奇怪之点:赢了的时候不过赢得一个丈夫,而丈夫的好与坏,如意和不如意,一时还说不定;一旦输啦,那就惨矣惨矣,非常之惨矣。报纸上对这类新闻,用词都是一样,法院对这类官司的判决,用词也是一样的,曰“始乱终弃”。这四个字研究起来,颇有点教育作用,盖要想终不被弃,最好是始不被乱,这是我老人家发明的避免爱情悲剧的妙法之一,立此存照。
  从前结婚,都是奉父母之命,现在结婚,很多是奉儿女之命。一对年轻恋人,恋着恋着,女孩子的肚皮凸了起来,根本没有结婚打算的,不得不结婚;本来不预备马上结婚的,也不得不特别提前,运气好的怀胎一年,运气不好的,结婚才五个月,便降下麟儿。报上不是有过这么一个新闻乎,台中某姓结婚,新娘抱着绝大的一束鲜花,轻移莲步,正进礼堂,忽然肚子作怪,全体宾客都以为她发了绞肠瘀,只有新郎明白是怎么回事,急招产科医生,才算彻底解决,大家乃改吃喜酒为吃红蛋,两件大事并作一次举行,皆大欢喜。
  上述的还是普通小民人家,若电影明星,恐怕更有绝招,有一个什么后的女士,不是先到美国产子,再回到香港嫁人乎?丈夫是不是那儿子的父亲,言人人殊,我们无法考究,但有一件事却很有意思,她结婚才一年,孩子已三岁有余,可见这种风气果真摩登得很也。
  很自然地,很多人认为婚前的性行为是“拴”对方的奇计妙策,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尤其情敌甚多的时候,心神不宁,必须搂女人怀,才会觉得河山已定。我在某衙门做事时,曾住过一个时期的单身宿舍。同房间有一位陆先生焉,正在苦追一位校花,追得天昏地暗,常常半夜爬起来团团转之。可是有一夜他忽然平安无事,第二天还蒙头大睡,把他叫醒,他一面揉眼一面哼曲子哩,我曰:“你准和你的女朋友上了床。”他曰:“胡说。”我曰:“好小子,你瞒不了我老头。”他才俯首认罪,从此国泰民安,结而婚之,一对神仙夫妇。男人似乎总觉得女人如果决心嫁你,一定会献上身体,否则便不可靠,而使多变的女孩子唯一不变的妙法,莫过于获得她的贞操。
  在女孩子方面,往往也有这种观念,《骆驼样子》上那个老板的女儿虎妞,便是用性行为拴祥子,她向他厉声曰:“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然后再向父亲哀号:“我肚里有了他的孩子。”做生意的人凭条取货,虎妞女士者流,则凭胎取夫。其实虎妞女士啥胎都没有,只是急着要嫁人而已。不过这诚是女人最厉害的一着,男人如果走了霉运,被诱进圈套,那恐怕是肯定地要砸锅,盖任何人胆敢拒绝和大肚子女友结婚,全世界都会要他的老命。
  不过,用性行为拴对方,乃天下最罗曼蒂克的冒险,比大吃河豚还教人心惊肉跳。沉溺于爱情而做出那事,已经够糟,里面再埋伏着阴谋诡计,好结果的不多。吾友郭衣洞先生大作《爱与恨的研究》一文中,曾有言曰:“用婚前性行为去拴对方,拴得好拴一个丈夫,拴得不好的拴一条毒蛇。”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