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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异样


  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女人几乎全部负担起“不贞”的责任,一说到贞操,准是指女人而言,如果说某位男先生不贞,定有人连嘴都要笑歪。张先生背着张太太,和女朋友开旅馆,被人碰到,顶多尴尬一阵,通常大家还羡慕他高竿,要向他学习哩。然而,张太太背着张先生和男朋友开旅馆,被人碰到,那就会立刻战云密布,跟着而来的可能是刀光血影。太太小姐们如果每个人都束紧自己的裤带,硬是不解,世界上会太平得多。这不是说男人的责任小,他一点也不小,风流男女在一起乱搞,出了事情,男人的责任至少跟女人的责任相等,甚至过之。但是有一点却不可不知,男人的责任虽不小,但受到的社会责备,却是小也。一个男人每年换一个姘妇,都没关系,一个女人如果每年换一个姘夫,岂不被认为烂货乎?太太小姐们必须知道我们是啥模样的社会,才不致轻易答应男人的混账要求。
  “不贞”不仅是指肉体上的不贞,也指感情上的不贞。陪丈夫以外的男人上床,固是不贞;即令还没有到陪他上床的阶段,而只在心里觉得必要时陪他睡睡也没关系,同样地也是不贞。我并不是效法道学家理学家,猛发诛心之论,柏杨先生以为道学家理学家最糟的一点,就在他们诛心之论。不去鼓励一个人的善良行为,而去搜索他们的恶劣动机,一定清算得乌烟瘴气。我们是说,如果没有感情上的不贞,便没有身体上的不贞。一个女人可能做出一些局外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好比,她和那个跛子怎么发生关系了乎?但如果研究研究,她潜意识上固先有那个想法。贾宝玉先生是天下第一情圣,他的恋爱方法是有名的,那就是“意淫”,不必真个销魂,只要想想女孩子的缠绵镜头,就过了瘾。可是,天下“发乎情,止乎礼”的事少得不能再少,甚至根本没有。意淫的次数太多,程度太浓,一遇见懂事的花袭人小姐,就出了紪漏。情圣尚且如此,别的人更不用说啦。若前面所说的告诉丈夫对门老王看她的女人,若魏平澳先生的贤妻,都是在感情上先已不贞了也。
  若干年前,柏杨先生有一位远房姨妹,她和丈夫当初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转眼一十五载,她虽半老徐娘,而姿色不衰。有一年夏天,丈夫去瑞士开什么国际会议,丈夫的朋友经常前来探望,那是真正的友情探望,有时她寂寞无聊,就一块去看看电影。几个月过去,就改看看电影为跳跳舞。于是乎,姨妹感情上起了一种无法化验的变化。她和该朋友在一起时,会感觉到非常舒服,有时候促膝谈天,谈到三更半夜还不觉得晚。有时候并肩出游,就好像丈夫在旁一样。有时候去跳舞,她就愿享受他的那种拥抱。尤其是,到了后来,她听他说“他的太太不了解他”,她就更有点异样。
  姨妹心里异样,行动也跟着异样,有时候和朋友拉拉手,有时候偶尔面颊也接触一下,但两人仍没有乱七八糟。可是丈夫回来后,看到眼里,自然大发雷霆,闹了个鸡犬不宁。丈夫平常一向异常驯服,这一次却拍案如雷,大张挞伐,姨妹自然以为没有做出不可告人之事,不肯相让,纠纷遂不可开交。姨妹气呼呼地前来诉苦,和其他任何女人的诉苦一样,其目的有二,一是宣传自己的清白,二是宣传丈夫变啦,变得跟从前判若两人。柏杨先生誓死都相信该姨妹守身如玉,盖如果拆了烂污,她便不致如此理直气壮。有一次丈夫扬言要邀请所有亲友来评理,他曰:“讲给大家听听,我太太竟和别的男人泡咖啡馆,跳舞时勾肩搭背。”她冷笑曰:“你招待新闻记者我都不怕,我立得正行得正,他是你的朋友,我们没有过分。”——姨妹叙述已毕,我曰:“阿妹,我看你这个家马上就要完。你如果已决心不要这个家,不要你的丈夫,我无意见,打之闹之,离之去之,悉凭尊意,但如果你本意并不如此,则赶紧回头。上帝当初造女人时,便只允许她有一个丈夫,不允许她在丈夫以外再同时有一个听她顺她,供应她快乐的情人。如果丈夫能兼情人,那是该女人三辈子修来的福,否则就得放弃一个。”姨妹曰:“他不是我的情人呀。”我曰:“那是名词问题,我不和你争,反正是你对丈夫已经在感情上先走了私啦。这跟偷东西一样,最初一点一点地偷,以后大批大批地偷,最后就明火执仗一下子偷个精光,你现在是第一阶段,只把感情输出一点,如果再不制止,接着就是身体输出。”姨妹曰:“你说得太严重,你们写文章的人好过甚其词,你把我说成什么人啦?”我曰:“我把你说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具有生物本能的女人,既不是圣人,也不是白痴,更不是被你朋友歌颂的什么‘超人’,那教我肉麻。不要以为你有智慧可阻挡一切,那股劲和从高山上往下踢石头一样,一经发动,谁都阻挡不住,连当初踢石头的那家伙都没办法,唯一阻挡之法是千万别去踢它。你,如果认为我过甚其词,不妨继续搞你的。你敢和我打赌乎,你将来不弄到那个结果,我输你一块钱。”姨妹大怒,甩发而去,后来夫妇和好如初,朋友仍继续来往,但已不再单独外出矣。
  一提起不贞来,人们往往想到和别人颠鸾倒凤。其实,感情上的走私,是同样的不贞,其危险性不亚于颠鸾倒凤,而且因为它是一种有意志的行动,所以比仅仅失身还要严重。盖那有公式焉:第一步是她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快乐,他或是丈夫的朋友,或是自己的同学同事,大家光明磊落玩玩,也欢迎丈夫参与其间,满室生春,浑身细胞都像注射了荷尔蒙,舒而且服,那朋友不时地再送她点礼物,她就火上加油,更加精神百倍,快乐无穷。第二步则由公开的谈谈笑笑,变成偷偷摸摸的唧唧咕咕和隐隐藏藏的约会,丈夫被摒在圈子之外矣。见面时两个老风流俨然一对小儿女,男的说太太不了解他,并感叹曰“相逢恨晚”,然后摸女的之手;女的说丈夫也不了解她,相逢不算太晚,要他安心工作(天哉,他怎能安心乎),努力前途,然后也接过他的手模之。第三步,丈夫发觉风紧,或叹气,或打骂,或吵闹,或打官司,把女的搞得头昏脑涨,心里一想,我并没有和人发生肉体关系呀,为啥如此对我乎!胸中一激动,再加上外力一怂恿,芳心一横,豁上啦,于是乎,悲剧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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