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杨高一行人在广州把网撒得老开,十天下来,却一直没见智者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杨高
觉得这真是件奇怪不过的事。“鹰巢”他们业已反反复复去过三次,那是一个色情场所,所
去之人形形色色,但不觉得与李一红家的谋杀案子有关。后来广州方面索性将那“鹰巢”一
锅端了,却无人听说过智者。杨高有点惨败的感觉,意欲打道回府了。他觉得他一生破过许
多案子,抓过许多人,唯独这个智者让他不明白他倒底有什么意图。这一天杨高正安排小邰
去买火车票时,突然广州的一个朋友给他打电话,说是在他们的监视网里今天出现一个人,
这个人很象杨高要找的智者。现在这个人落脚在了一个大学的招待所。杨高一听便亢奋起
来,立刻便潜伏到了大学。潜伏不到两天,便抓到了。一核对,正是智者。
    杨高让小邰专车押解智者返回听审,自己当天即飞回了本局,消息立刻传了开来。局里
一片欢腾,这离市里限定的时间还差十来天。局长说马上召所有集参与人员开会,先表扬了
再说。杨高通知邱建国到局里来并将钢厂保卫科长和叶民主也请去时,邱建国才想起来他早
已将通知叶民主撤下埋伏点一事忘得干干净净。
    待邱建国在鹤立山上见到叶民主时,叶民主已黑瘦得让邱建国认不出来。他不禁满心愧
疚,嘴里却不敢说出真相。只是说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了,可以回家休息了。叶民主摇摇晃晃
地离开他埋伏了三十六天的鹤立山,他走时,一步三回头,心说:我早知道是白埋伏了的,
科长还不信!
    他去了到百林的家,对百林说:“我要睡觉,我不醒就千万别叫醒我。”
    叶民主一口气连睡了三天,他自然没有去参加局里的什么会。第四天半夜里他突然听到
科长叫了他一声,便霍然惊醒,尔后他就全醒了。醒后他回忆科长那一声叫,觉得不太对
劲,突然就悲哀着面孔对百林说:“我想科长可能已经走远了。”
    杨高在正式审讯智者时,智者开门见山,他说:“你们在鹤立山布了多少人马?”
    杨高说:“有必要吗?就两个。”
    智者惊愕了,说:“才两个?”
    杨高说:“而且只是钢厂保卫科的两个同志。”
    智者听此便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真该死。我高估了你们。”
    杨高说:“怎么讲?”
    智者懊丧着脸半天不语。杨高用锐利地眼睛盯着他,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智者说:“我想见见你们埋伏在鹤立山的人。”
    杨高说:“为什么?”
    智者说:“我想看看是两个什么人能在那个鬼地方坚持埋伏三十六天,以致我惨败在他
们手上。”
    杨高突然想起那条路叫“银鹰路”,心里不由自问,难道鹰巢竟是指这个?杨高说: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鹰巢’吗?”
    智者怔了怔,说:“我确信你们是不知道我的‘鹰巢’的,如果你们知道那是我的鹰
巢,你们怎么只安排两个人?只是我又很奇怪你们既然不知‘鹰巢’,又怎么会在那里布下
埋伏?全国许多的大城市我都设有鹰巢,我有意让我手下人知道,但那全是假的,可说只是
一个联络点而已。唯独这一个,是我的核点。藏有我全部的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个
人,而且没有一个手下知道这个地方,你们居然搞清了。我在河南,甚至让你们逮去了我所
有的手下,让你们相信我去了广州。我潜回这边等你们撤离,可你们撤了所有的埋伏点,却
独独留下这一个。这真是我无法解释的情况。我取不出我‘鹰巢’里的东西,就只有冒险只
身南下,重找出路,我明知一碰这条线就是凶多吉少,差不多是我把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我
没别的更好的出路了。我想我的错误在于我以聪明人为对手,所有的设计都是将聪明人引入
歧途的,但没想到我碰上的竟是些蠢货,致使我全部的设计错位。我的输只是输在你们的愚
蠢和呆笨上。想问一下,你们在什么情况都没发生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在一个毫不相干的
地方坚持埋伏三十六天?而这样的事是任何一个聪明的警官都不会做的。”
    杨高听得心头一震,他想我不是已经在第二十一天时通知撤点了吗?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冷冷一笑,说:“你听说过大智若愚这个词吗?”
    智者怔了怔,然后才淡淡一笑,说:“杨高倒底还是杨高,果然棋高一着。”
    杨高想,真的是我棋高一着吗?
    从鹰巢里搜出来的东西还真让杨高吓了一跳。除了夹墙里大量的金银珠宝外,另有一份
绘制得极细密的国内外联络表和几份护照。智者之所以拖延三十六天没出国就是因为他一心
想要进红房子取走这些东西。那张联络表上安排有一但出事他将通过什么人出国以及出国后
找什么人联系。用他的话说,只要他拿到了这张联络图,这世上还有谁能抓得到他叫呢?
    杨高看时汗水流得满脸,以致湿透了衣衫。
    当天杨高便带着小邰到钢厂去了。杨高先见了厂长,再三再四地向他表示感谢,说是因
为他们厂里两位同志的配合,使这次一连几起杀人事件得已顺利破案,然后就说想给科长和
叶民主报功。厂长说:“你们不知道?”
    杨高说:“知道什么?”
    厂长面带哀容说:“我们保卫科科长已经患癌症逝世了,今天早晨开的追悼会。”
    杨高眼睛都瞪圆了。小邰说:“那叶民主呢?”
    厂长说:“开追悼会时,他不晓得为了什么把联防队长打伤了,说是断了两根胁骨,叫
派出所给拘留了。”
    杨高和小邰面面相觑。杨高想这三十六天里发生了什么曲折的故事呢?
    蹲在拘留所里的叶民主心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愤。他觉得有一种被人骗奸了的感觉。
而且骗奸得那么惨烈。他只要想起自己在鹤立山呆过的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想起面色
苍白却一定要坚守到底的科长,他的心就剧烈地嘭嘭而跳,几欲迸出胸膛。他想你他妈的愚
忠就是这样的下场。忠心耿耿地让人玩弄你,欺骗你,完了你还搭上一个我。想完在怜惜科
长时又不由得掺上了一点恨意。
    在开科长追悼会时,邱建国和另一个联防队员也去了。那位队员曾是科长的战友。叶民
主淡淡地同邱建国打了个招呼,便告诉科长战友关于科长的病。叶民主说:“不是科长病到
这这个样子还要坚持埋伏在那个鬼地方,我他妈早就走人了。又不是公安的人,不拿他一分
钱工资,我窝在那草虫成堆的地方三十几天干什么呀?我发疯呀?”
    科长战友便很奇怪地问:“你们埋伏了那么久干什么?不是上个月就撤了吗?我亲耳听
见小邰叫邱建国通知你们的。”
    叶民主的面孔当即就白了,全身僵冷。他一把拉住了邱建国,询问此事。邱建国吱吱唔
唔说不出什么来,而后便再三再四地道歉。叶民主一听他开口道歉,浑身的血就都冲到了脑
门上,他二话没说,一拳就打在了邱建国的脸上。邱建国没有还手。叶民主掀他在地,狠狠
地踹着他,嘴里喊着:科长,你看清楚,我这是在替您出气,我在给您报仇!
    科长的遗像带着几丝苦笑正正地挂上墙上。等别的人醒悟过来,扯开叶民主时,邱建国
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叶民主对着科长苦笑的遗容嚎啕大哭起来。没等他哭完,便有派出
所警察把他带走了。警察是叶民主同一办公室的金大铁打电话叫来的,科长病后就是他在主
持科里的工作。
    叶民主见到前来探视他的杨高和小邰时,满心里仍是愤怒在鼓胀。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
眼,他想你他妈地猫哭老鼠充什么好人?昔日对杨高的崇敬已作烟云而散。杨高充满着歉意
说:“很对不起,我们没有想到邱建国会这样。但正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才使我们得已将这
个犯罪集团连根拔掉,这里面你功不可没。我们已经跟你请了功,还有你们科长。”
    叶民主冷冷地说:“我不要你们的什么功。你们真要谢我就替我找个路子放我出去,这
几天的拘留也不记档案。”
    小邰说:“这是两码事吧?邱建国伤得也不轻。”
    叶民主就叫了起来,说:“什么叫两码事?杨高,你说!你说!”
    杨高想想,说:“你等着,我去打个电话。这实在是比较特殊的情况。”
    一个小时后,叶民主同杨高和小邰一起离开了拘留所。叶民主望望很蓝很蓝的天说:
“这回才真的都结束了。”
    杨高和小邰都不明白他说话的含意。杨高想,他这是指什么呢?埋伏?案子?拘留?或
是他同邱建国的矛盾?或是他因之而失去的别的什么?
    杨高送了叶民主回家后,在返回的路上不禁问小邰。小邰说听他的语气,好象都不是。
我直觉他结束的是一种心境。
    心境?杨高想,什么样的心境会因这埋伏而结束呢?显然杨高想不出个结果。
    市里召开庆功会那天,连副省长都出席了。重要的功臣叶民主却没有到场。当音乐满场
飞扬,鲜花一束束献上来时,叶民主却携了百林悄悄地又去了鹤立山。他默默地蹲在那小小
的地方,望着他已望熟了眼的野花和杂草,和他已经数过千遍的视线范围内的所有树木,望
着太阳和阴影以他十分熟悉的速度一寸寸退下时,心里百味俱生。
    在山上,百林采了许多野花,她将它们铺在科长和叶民主已经踩实了的埋伏点上。叶民
主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很感动,想:女孩子做事就是让人心里舒服。
    百林做完这些,说:“这个地方对你一生很重要是不是?”
    叶民主想了想,说:“是。”
    百林说:“我这个人对你一生也很重要是不是?”
    叶民主说:“当然也是。”
    百林说:“那好,你就在这个重要的地方对我这个重要的人说一句重要的话吧。”
    百林说这话时,叶民主的目光正扫过红房子,落在黄磁砖房上。他想起曾经有一夜越过
那窗口看到过的景致,不由笑了,说:“我们今天就去打结婚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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