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著

  几十年前,你在全市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的飒爽英姿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自己跳起来,身体摇晃着,扑向酒柜,抓起酒瓶子,就像电影里常常表现的那些名贵女人那样,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将大半瓶酒全都灌了下去。一些血样的红酒流到胸脯上,沿着乳房之间的深谷,一直流进肚脐……接下来她就把酒瓶子胡乱扔在地上。再接下来她扑向大床,这个最让她迷恋的地方。你亲口对金大川说过床是你最留恋的地方,比官场还让你留恋。你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举起一只拳头敲打着床头。亲爱的,想开点吧,天无绝人之路嘛!我像个老婆婆一样地开导着她,并试图抓住她的拳头,停止这种很可能让她的关节受伤的过激动作。但她的手就像一只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猪蹄一样,又热又滑,根本不让我抓住。于是,我的眼泪就像岩洞里的滴水,冰冷地落在她的深深的脊沟里。
  我的眼泪丰富无比,很快就在她的腰部的凹陷里积成一汪,并慢慢地向她高高蹶起的、像肥胖的小马驹一样的屁股浸润过去。我移动了一下头颅,让眼泪直接落在她的屁股上。珍珠真是好东西,如果没有高级珍珠霜的滋养,你的屁股不可能在历经了45年风霜之后还能这样的圆润如珠、光洁如玉。我的眼泪落在你的屁股上就像落在荷叶上一样,扑簌簌地滚下去,连一道泪痕也不留。我的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往事如潮,在我的心头涌起,几十年前,你在全市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的飒爽英姿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夜里刚下了一场雨,运动场的低凹处积着浑浊的雨水。煤渣铺成的400米跑道弯成一个大大的椭圆形,包围住了一片红土地。土地上生长着高低不齐的野草,好像斑秃似的。运动场的两头支着两个红锈斑斑的足球网架,球网从来就没有过,球架的横梁上,吊着一只砸扁了的军用水壶。网架的立柱上,拴着一只白色的奶羊。缰绳很长,使它的活动半径足有50米。它的乳房像一根粉红的面口袋一样,几乎拖到地面。比赛还没开始,但我们南江中学的学生已经坐在了露天的阶梯式看台上。青砖铺就的看台上湿漉漉的,有的地方积满淤泥,有的地方落满鸟粪。我们都不想坐,但是带我们前来的教导主任严令我们坐下。围绕着教导主任的右眼,有一块巨大的青痣。这块痣既使他虎虎生威,又使他好像刚被人打了一拳。我们为他起了一个外号“青面兽”。他说,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你们瞪起眼睛看看,这个运动场上只有这一点点看台,幸亏我们来得早,如果我们晚来一步,看台就被别的学校抢去了。果然,我们看到,向阳中学的队伍已经朝着运动场跑步而来。
  这是个不规则的运动场。运动场的旁边,隔着一道铁丝网,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园,这个属于市里的运动场几乎就成了我们学校的操场。我们放学之后,在这里踢球打架,逮蛐蛐捉蚂蚱。那时候我们学校跟全中国的学校一样,男生和女生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我们心里对好看的女生充满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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