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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博物馆里新天地


  好泉吾弟:
  来函收悉。得知你近来奔波乡间收集古币,甚慰吾心。过去吾曾与你说过,吾等书生,一无政治背景;二无万贯遗产;要想改变处境,活的更好一点,全靠自己。但吾等书生意气太重,既不善于钻营拍马,又不工于心计,又爱面子,故无论从政还是经商都难成功。但做学问又太清贫。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利用吾等知识所长,选择一些稍能来钱的高雅事业做做。故集藏古钱不失为一种吾等大有可为的事业。一来高雅,非有情趣有知识者不能为;二来经济上不无小补,只要买卖得法,虽不能赚大钱,至少也能以钱养钱。故吾劝你不妨搞搞这个。南柯古为八闽首府,历史悠久,物华天宝,文物遗产极丰,只要肯留心,必有所获。
  至于弟所得之大殷小铅钱,确是首次发现,意义重大,吾亦为之高兴。然而若论其钱的价钱,因铅钱质地品相都差,故无论何种均不为钱币收藏家所珍重,故价钱均较低,据吾估计,不过一、二千而已。这在铅钱中已是顶尖了。尽管如此,还是值得庆贺。此枚大殷铅钱的发现,不但弥补了闽钱史上的一个空白;更重要是,再一次证明大殷铜钱一定能在南柯找到。
  近来吾再次研究南柯历史,找到一些当年闽王铸币遗址的线索。所以吾想,要找大殷,似可花些精力发现遗址所在。然后考虑挖掘遗事宜。当然此事要吾侪两人合作。你是南柯本地人,对本地情况熟悉。是否可以考证一下何处是龙津,遗址即在龙津。
  吾已向省钱币学会报告了你的情况,理事们一致同意吸收为新会员。随信寄上会员证。今后有事需学会出面的可来信告知,吾待合适机会再来南柯与弟重叙。

              即颂
    大安。
                        愚兄  国宏顿首
                          90,8,10,

  
  国宏的信总是那样半文半白的,看了十分别扭。大殷铅钱的价钱比我原先想的要低的多,未免令人失望。可是他劝我寻找铸币遗址的建议却使我觉得柳暗花明。这几时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大海捞针般乱搜寻,有一些收获,可是付出的时间精力太多了,而且还有许多危险。不如照国宏说的去找遗址。这样可能会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一旦找到遗址,说不定就是一座钱库,那我将成为世界上拥有大殷钱最多的人,因而也是最富有的人了。玩集藏的人有不少是搞独门收藏而成大家的,象玩邮票的“猴王”;玩钱币的“刀币王”;我也可以成为“殷钱王”的。
  我立即跑到学校图书馆借南柯府志。国宏说遗址在龙津,龙津在什么地方呢,我虽是本地人却从来没听说有这个地方。但是不知道的并等于不存在。先翻府志看看有没有记载。学校图书馆似乎有一套。但是我走到学校门口才记起来这时正在放暑假,管理员是外地人早回家了。学校借不成,就到别处借吧。县图书馆肯定有的。于是我转身到图书馆去。走了几步,猛抬头看见眼前一幢房子挂着博物馆的招牌。
  何不到博物馆去呢?县博物馆秘我那个中学是共建文明单位,以前我和其它教师带学生去过几次。记得那馆长是个长得十分结实粗壮的黑汉子,有人介绍说我是个考古专家,还是个劳动模范。想来找他借府志没问题,有些问题还可以向他请教。
  博物馆有一个极其雄伟高大而又古朴的朱红大门,门上嵌着许多拳头大的铜钉。据说这是宋朝时所建孔庙,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同时也是闽省最大的孔庙,八百年来香火一直很旺。但是自从民国废除科举制度后,这庙就渐渐败落了。解放后先当作国家粮库,文革时又被当作某个工厂的废铁仓库。直到拨乱返正后,重视历史文化建设,这才改为博物馆。
  走进大门,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坪,靠墙的两边竖着十几块一人多高的碑刻,多是古人关于孔庙的记录,也有两块是新近某个领导关于重修孔庙的撰文。空坪的中间有一个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池,池前立着一块牌坊,上刻“棂星门”几个大字,也不知什么意思。走过棂星门,是一堵极高极大的红粉墙,正中有个很宽很大的木格门,门里一个很长很宽的回字形走廊。据说当年的乡试就设在这里,走廊隔成一个个蜂窝般的小间,考试时每个考生坐一间。但是如今那些隔间早拆除了,只留下许多柱子让人想见当年的状况。回字廊的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草坪,摆着许多树根盆景,种着各种花草。走过回廊,才是大殿。殿顶飞檐画栋,殿门是朱红木格门,殿中端端正正立着一尊泥塑彩绘孔子像,打扮与古代的帝王一样,俗的不能再俗了。殿的两边则摆着好些玻璃柜,陈设着一些文物。这就使得这座大殿变的不伦不类,搞不清到底是庙宇还是博物馆。
  孔子像前有个很大的香案,上边摆着个大香炉,插着几根冒着青烟的檀香。有好几个人正在那里顶礼膜拜。我看了一阵,才弄明白原来他们是在祈求孔老夫子保佑子女考上大学。看着他们那么虔诚的样子,我不由暗中发笑。这年头连大学教授都在校门口卖油饼了,你们还一门心思地往里钻,真是愚不可及!可是这世界就有那么一些人甘愿做愚人。你他妈的有什么样办法。
  穿过大殿,有一座二层小楼,这才是博物馆办公室。因为前边大殿十分高大,把光线全遮住了,办公室就阴森森的,要开着电灯才能看得见。
  我走进去的时候,凑巧馆长在办公室里,很生气地教训站在面前的一个小青年。那小青年虽然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却是木然的毫不在乎的模样。我见状一时不敢走进去,只在门口站着。趁这机会打量了办公室一眼,马上发现靠墙有两个很大的书柜,柜顶上散放着好些破旧的陶罐瓷瓶。地上一角摆着好几个木箱子,也是一些破破烂烂的陶瓷。我对这些古董没有兴趣,眼光一略而过。但是其中一个箱子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整整半箱的古钱!真想不到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古钱啊。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脑,恨不得一下就扑到那箱子前,翻捡一阵。要是这些东西能让我所有这好了。可这是博物馆的,肯出钱都不能买。我只好强压住冒上来的欲火,很小心恭敬地朝馆长笑笑:“馆长你好。能不能打扰你一下?”
  馆长斜过脸,见有人来,翻了翻眼皮,不冷不热地问:“你是哪里的?”
  “我是中学的余老师呀,前几时还带学生来过你这里呢。”
  “原来是余老师,看我这人,就是健忘。请坐。”
  这时那小青年趁机溜了出去。馆长立刻把他喝住:“别想溜!倒杯茶来。”
  我在桌旁一个破了一只角的黑沙发上坐下来,说明了来意:“我想借一本县志,能不能帮忙。”
  馆长听了有点怀疑地看了看我:“你要这东西干吗?”
  我说:“我想翻一些资料。”
  他想了想,摇摇头:“我这里的东西从不出借。”
  没想到一开始就碰了钉子,我有点悻悻然,但又有点不甘,既来了这里,怎么能空手而归?我说:“其实也不一定要借走,就在这里翻翻也行。”
  “开玩笑,那么厚一大迭,翻翻就行?你到底想找什么。”
  我忽然想起其实我不就是要找一个地名吗,问问他说不定就知道呢。于是我说:“对呀!我应该请教你这个大学者的。”
  谁知这一说,馆长倒面露笑容了:“谈不上什么大学者,略知一二罢。这本县志,全南柯巩怕只有我最熟悉了。”
  看来这馆长是个喜欢戴高帽的。我顺着他的兴头问:“我想知道,我们南柯有没有一个叫龙津的地方?”
  馆长略思索一下:“过去有个叫龙津里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城南一带。”
  我说:“龙津和龙津里仅一字之差,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呢?还有没有其它叫龙津的地方?”
  他反应很快,极肯定地说:“不,不可能,如果是南柯的龙津,就只有一个龙津里。”一边打开书柜门,从那里拿出厚厚的府志放到面前的桌上。
  这是一大迭足有半尺厚的线装书,封皮是一个兰色的布盒,上写着《南柯府志》几个字。馆长把它打开,翻到其中的一面,“你看,这是明朝的南柯疆域图,只有一个龙津里。”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张黄底黑线条的地图,果真是当时所绘,十分粗糙,但是方位一点不错。明朝以前南柯分成好几个里区,龙津里确是在城南,好大的一片。有山有水。可是这一来倒胡涂了,那么大一块地方,铸币遗址具体在哪里呢?
  “龙津里有没有什么古代的遗址?”我不好直问,小心地绕着圈。
  一提这些,馆长来了兴头:“那就多了。又翻开府志的另一页:当时城南那里是南柯府衙门所在地,除了衙门,还有书院,寺庙,祠堂,这些建筑后来都废了,如今都只有遗址。”
  我很想问他有没有闽王铸钱遗址,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这个秘密到现在还只有我和国宏知道,我可不想让这位怪里怪气的馆长知道我们的意图,所以就不再多问,只是请求馆长让我翻翻府志。绝不借走。也许是我刚才和我谈的还算投机吧,这下馆长慷概地同意了。
  于是我从他手上拿过府志,仔细看起来,上边是木版竖排的繁体字,读起来很吃力。我一行一行地搜寻过去,突地,“富国监”三个字跳进眼帘。我大喜,在这一条读下去。
  那上面清清楚地记着富国监的始建与废弛经过。富国监始建于五代,最早为闽王铸币所在,宋时发展成为全国四大铸币中心之一,到元初才废于火灾。可惜的是监址的准确方位没记清,只说废了后改为护国寺。
  这一来大致也就可以弄清楚了。我记得这个护国寺,小时我还去那里玩过,不过早已没有香火,政府将它改为国家粮库。留下来的寺庙建筑只有一个大雄宝殿,和后面坡上半截砖塔。还有很多高耸入云的楠树,上面终日盘旋着大群的鹞子。
  要不是府志记载,谁知道那地方曾经是一个规模宏大的铸造中心,谁知道那里曾经储藏过无数人们梦寝以求的金钱。我打算抽一个机会到实地去认真勘踏一番,以便找出确确实实的钱库地点。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阅读的时候,馆长被人叫了出去。我读完了富国监的记载并将它抄下来时,他还没回来。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站起来,眼睛一下就看到了放在墙边的那半木箱古钱币,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里边是大大小小的古币,间杂着一些破陶片。最引人注目的上面有几枚茶杯口大的洪武通宝和大中通宝。这些是明代的钱币,值得好几百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一股欲望陡地冒起来。我弯下腰伸出手,拿起两枚看看。我发现,这两枚明代钱品相极佳,钱肉厚实,钱廓完整,字迹晰,上面的铜绿均匀干净,漂亮极了,令人爱不释手。我回头看看外面,静悄悄的。为什么不趁这机会偷两枚呢?这个漂亮的钱币,谁见了不动心?只将它往口袋里一扔就行了。那么一大箱,馆长哪会注意少了两枚呢?
  我咬了咬牙,打算把那两枚明钱放进裤袋。正在这时,响起了脚步声。我吓了一跳,顾不得细想,连忙把钱藏进裤袋。装作一付很随便的样子,反背着手抬头看墙上挂着的书法条幅。那条幅是用草书写的,其实我一个字也不认得。
  馆长走进来的时候骂骂咧咧的,似乎又碰到什么不爽快的事。我赶快转身过来和我搭讪,我乱夸说:“不错,这幅书法不错,真是龙飞凤舞。”
  馆长摇摇头:“什么不错,乱涂罢了。”原来这是他自己写的。我不经意的奉承,又使他高兴了:“余老师过奖。你对书法也有兴趣?”
  我含糊其辞:“我只是给学生教教常识而已。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你太谦虚了。不错,真懂的人才谦虚,哪象那些半桶水的偏要咣咣响。你看如今那些当官的,会写什么字?狗爬一样难看,偏偏还喜欢到处题字呢。出洋相。”
  这话激起我的同感,连连点头称是。馆长便越发高兴了,很关心地问:“嗳,你刚才要找的东西府志里有吧?要不要别的什么资料?”
  看来这馆长脾气虽怪,人倒不错,我对他产生了好感,便不想对我保守秘密了。
  我说:“馆长先生,不瞒你说,我正在寻找闽王当年铸钱遗址。”
  馆长有点吃惊:“你找这个干什么?”
  “我对古币有些兴趣,很想研究研究这个遗址。”
  “是吗。可惜我太多事了,他妈的这个馆要做的事太多,钱却没有。只有一些破铜钱!”
  “其实你这堆古钱中也有一些有价值的。”
  “哼,那算什么!我这馆里的文物,随便什么也比这堆破钱珍贵。可是哪一件也不能卖,不但不能卖,还得花钱保护。你看,我这办公室里堆着这么多东西,就是没有地方放,没有钱盖仓库啊。我找县长多少次了,一提这事他就摇头说没有钱。可是他妈的这里说没钱,那里盖高级宾馆,买高级小车,吃喝玩乐,又花钱如流水。真是腐败透顶。唉,干我这行苦啊。”
  我附和着他,连声是是。想不到当了馆长也有那么多苦衷。不过认真想想也可以理解。他的牢骚,我也有所感受。我的学校说起来是县城里唯一的中学,可是至今还有相当一部分教师住在五、六十年代盖的土木结构旧屋里,有些教师连那么破旧的房子都没有。教师们反映了好久,据校长说县里已有规划了,可是一晃几年过去,规划还在纸上,住房困难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而另一方面,那些有钱有势的,却一个个住进了漂亮楼房;就连那些不三不四的,也都过得比老师强,社会分配越来越不公。我也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这种不公,才削尖了脑袋捣鼓古钱,以图能够弄点现钱改变一下困境的啊。
  但是尽发牢骚又有什么用呢?况且此时也不是时机,我的裤袋里还有两枚沉甸甸的古钱呢,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所以我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唯唯而已。闽王铸币遗址的大体方位找到,目的达到了,似乎该告辞了。正想说再见时,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既然找到了遗址,为什么不可以叫馆长一起参与呢?博物馆是可以对任何地下文物进行挖掘的,那是合法的。而一般的人如果去挖就是违法的。我只要参与挖掘就行了。只要参与了,不怕没机会弄得到东西。
  可是当我把这个想法跟馆长说的时候,馆长却连连摇头:“难!我这里有好几个要挖掘的古代遗址,都没办法挖呢。”
  我不解:“为什么?”
  他说:“没钱呗。遗址不是靠你我一两个人挖的。要雇工人,要赔偿地面损失。麻烦着呢。现在县里嘴巴上都讲历史文化重要,可只要一向县长要钱,就叫苦连天了。可不是,你看我这博物馆,房子这么老了,一下雨就漏,我打报告要一万元钱维修,一直还没批下来呢。”
  不知怎么搞的我冒出了说假话的念头。我想搬出省里的牌子骗骗他。于是我说:“省钱币学会说如果县里同意一起挖掘,我们可以出这笔资金。”
  馆长一听说省里会出钱,口气就变了:“如果是这样,似乎可以考虑考虑是否挖掘了。不过这事要请示县长。”
  我松了口气:“那就请你抓紧时间找县长一下。”
  走出博物馆的时候,我摸摸裤袋,那两枚钱稳稳地藏在里边,我加快脚步,离开博物馆很远了,才把它拿出来又看了看,确是明代大钱。小心地再把它放进胸袋。我想这次到博物馆收获可不小,遗址弄清了,古钱也弄到了。我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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