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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10月31日星期三
    房东老太太是个善良热情的人,她已经老了,显示老态龙钟的难看样子,而且天天
不断地吃药,简直把那花花绿绿的药当成是什么可口的零食。她独居在此,有些寂寞,
所以就出租了楼下的余房。据说,她只愿把空房子祖给女孩子,因为她一辈子没有儿子,
不习惯那些生龙活虎,喜欢出臭汗的男孩子。她有个独生女儿,早年出嫁一位港商。老
太说起她来,如数家珍,眉毛眼睛都会动的,甚至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
    “我家小妹,聪明漂亮,当时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后来是我做主,给她定下了这
门亲事!”她经常这么说,把它当成套话,或是一个什么典故。
    早上,这帮女孩总是急匆匆地梳头,洗脸,动作都用优选法,可老太太却要来插一
杠子,笑吟吟地探进身子,说:“喂,马莉莉,这几天你好像瘦了一圈!”
    洁岚知道老太太是在称呼她,就回话说:“作业多哪!”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她搭讪说,“你是不是同那个后生吵架了?”
    老太太对有男孩上门是十分敏感的,而且她还能够察言观色,辨别真伪。也许她的
青春已经过去了,所以只能把这份热情转移到关怀年轻人的青春上来,她的一席话,引
得李霞和颜晓新都看西洋镜似的看洁岚的脸,窘得她脸红得像喷血。
    李霞问:“是呀,大哥哥怎么几天不来?洁岚,你是不是真同他吵了?你可不能那
样,否则我不饶你!他是个好心人!”
    “只是有时有些市侩气!”颜晓新插嘴。
    “一表人才。”老太太说,“要是我有这样的一个外孙,一颗心就可以落地了,我
女儿没生过小孩,毛病看了多少年!这次,她又要回来看病了!”
    李霞立时来了精神,“我们这次能同她碰头了?”
    “唁!她喜欢小姑娘,看到你们,她会高兴死的,说不定统统认去做干女儿!”老
太太说,“我写信告诉她,有几个女孩同我作伴,她很赞成。”
    听着她们几个围着那个即将归国治病的阔太太谈个没完,洁岚无心参与,只顾想自
己的心事。这两天,她努力摆脱那阴影,拼命温书,做大量地复习题,可那种悸动仍会
出其不意地闯进来:这也许是一份财富,可这也是一份负担,挑着走大累,失掉又变得
一穷二白,她有些不知所措。刘晓武一直没有出现,可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激越的口吻,
他那信上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印在她的脑海中,横抹竖抹不干净。她有种感觉,就如自己
痛失一块金子。
    她很想写诗,也许有了爱有了怨,做诗人就有基础了。
    “洁岚!”李霞突然推推她,“怎么又走神了?真有心事吗?”
    “我会告诉你的。”洁岚说,“可不是现在!”
    “那好吧!”李霞这位女中豪杰干脆地说,“现在就扔了那该死的心事!今天是实
施捐款的第一天,争取个开门红如何?”
    李霞不愧是员干将,对为郭顺妹捐款的事项进行了周密的考虑,先是对黄潼起草的
捐款倡议书的每一句话都进行推敲,随后,当黄潼抄写完毕后她又亲自校订,一口气提
出三处漏字的地方。紧接着,她又布置颜晓新给倡议书画上报头,还吩咐耗子和洁岚拿
着直角尺在墙上画横线竖线,避免倡议书贴歪,总之,她忙得不亦乐乎,仿佛一个总司
令。
    “喂,喂,捐款箱似乎还不够理想。”李霞审视着那个从学生会借来的旧选举箱说:
“该改装一下。”
    “都七点出头了,怎么改装!”耗子懒洋洋地顶了一句,他难得起这么早,有点睡
眼惺松。
    “来,找张彩纸去!越快越好!”李霞吩咐道,“总务处也许开着门,你先借一张
去!”
    耗子嘟嘟哝哝的,他只喜欢摆阔,出些风头,别的事他都要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去
完成的。不过,他很佩服李霞这位总指挥,总以她的得力助手自居。为了她一句话,他
曾又到他那精得出奇的爹那儿弄来三十元钱,立誓当全校的捐款精英。
    他火速奔向总务处,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奔回来,举帖子似的手挚一张红纸。李
霞亲自上阵,在红纸上写上“爱心”二字,贴在那选票箱上,立刻,捐款的浓重情义就
流淌出来。
    “李霞就是不一般,举世无双!”耗子夸张地说,“不过,假如没有我的效劳,你
也是一事无成!”
    黄潼也是捐款的倡议者之一,他来得很早,可单独地站立一边,漠然地看着周围的
一切。洁岚以为他是为昨天的事怒气冲冲,就说:“雷老师的话也有道理!”
    “什么?雷老师说什么了?”他如梦初醒,黑黑的脸上一片迷惘。
    “昨天,她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忠告?”
    “哦,是说我当时不该报复你,你当初也不该旷课?这算什么?言之有理的话我还
会盼望她多讲一些。”黄潼把拳头捏得嘎嘎响,“我是为另一件事烦恼!简直彻夜难
眠!”
    洁岚没作声,她怕自己会贸然提到容子,那女孩的信不知是否能增强他的自信。
    “假如有个人崇拜你,而你却实际上一文不值,你会怎样处理?”黄潼说,他的双
眉聚拢,有点恶狠狠的样子。
    他这个悬兮兮的提问真让人难以回答。洁岚说道:“我听不懂,真的,一点不明
白!”
    “善良的人都听不懂这话,”黄潼更悬了,“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承受了。你知道
吗?森林公园的后面有一个码头,江边没有人。上个周日,我就是在那儿度过的,我对
着江水喊叫,把要说的一切都向它敞开,真到嗓子发痛!”
    “为什么?你现在一帆风顺,为何比失败时更消沉?”
    “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笼统地说。
    那边,李霞和颜晓新大声招呼道:“来呀!别搞小团体!”
    “搞恳谈会吗?快来商议一下,同学们马上要来了!”
    他们几个聚到一块,刚准备把捐款的横幅打出来,肖老师跑来了。
    肖竹清老师一身运动服,两手端在腰间小跑着,他奔起来很矫健,像骏马。他惟有
穿这套运动眼时才显得英气勃勃,像个艺术细胞活跃的青年人。他的形象似乎就同这一
类服装联系在一起,仿佛不穿这种类型的衣服,他的个性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他跑步路过这儿,也不多说话,看了看这儿的排场,问:“可以开始了吗?”
    李霞一见肖老师就又不自在起来,她总认为自己没争气。也许那将来当音乐家的理
想中,也夹杂着许多对他的愧疚。肖竹清呢,仿佛是有些灰心,不怎么催着李霞练声。
    “请吧!请吧!”耗子殷勤地说,“请捐上一份爱心!”
    肖竹清捐完款,就示意洁岚,要同她谈谈。他们走到离那帮人五六步开外的地方,
肖老师问:“最近李霞的情绪怎么样?”
    洁岚原以为他又会谈刘晓武的事,他总像个监护人,谈起这一切来铁面无私得很,
现在听他问的是另外一回事,心里松了松,“她很开心的,干劲十足!”
    “你要多开导开导她。”他沉吟了一会儿,“成功与失败都是很正常的,千万不能
悲观!张玥的成功也许会给她一种刺激。”
    “张玥成功了?”
    “对!她获得了大奖。”肖竹清说着,眼光从洁岚的脸上移开,瞄着正在那儿风风
火火张罗的李霞,“世界是很复杂的,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你得多关怀她。”
    洁岚点点头,远远地看着那女孩苗条单薄的身影,忽然感到肩那儿重重的,有些喘
不过气的感觉。她很奇怪,自己的感情一下子跑到李霞这儿来了,也许是为张玥着想的
人实在大多了,再加上一个,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噢,是吗?”她说,“假如李霞能参加决赛,她也会夺冠的!”
    “假如你对她说这些,那就是害她!”肖竹清气咻咻地说,“接受现实才是聪明
的!”
    他们的谈话崩了,不知为何,他有些反常,过去肖老师是个遇事泰然处之的人物,
耐心绝好。他手指细长,据说这种人感情丰富,为人善良,可今天,他的口气强硬,不
容置否,难道他对昔日的得意门生真的充满怨气?
    耗子问洁岚:“肖老师为何气成那样?简直像一头猛兽!”
    颜晓新说:“这一阵,他也不大理人,变成一个神秘的人!”
    这是颜晓新说过的惟一的一句不利于肖老师的话。她那张利嘴,贬低过许多人,但
从来不说肖老师的不是。她总说,一见肖老师就感觉很熟悉,熟得仿佛是失散几年的亲
生哥哥,她相信这种缘分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总是默默地维护他。
    李霞用眼斜斜洁岚,她的艾怨写在脸上,是自责的表情,“我知道你们在谈论我,
为我伤心,可我不愿意知道你们在谈什么。求你,洁岚,一句都不要向我透露!”
    洁岚徒劳地挪了挪捐款箱,又将它挪回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看到一个失败者
的内心的不平静。但愿这场台风快快过去。
    捐款是意想不到的踊跃,认识郭顺妹的和不认识她的同学都挤着往写着“爱心”的
捐款箱里放人一份热情。洁岚她们忙着登记捐款人姓名,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喂,还需要工作人员吗?”
    大家抬头一看,不由一阵愕然,眼前站着的是严阵以待的雷老师,她举着纸和笔,
袖子络起了几层,有些像临出征的老女兵。
    “我可以参加登记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数字。”她做出请战的姿态,“我擅长数字
的排列和统计,所以是可以胜任的,绝对不是来找关系开后门。”
    大家笑起来,然后就大声叫好,说甲级,连黄潼都给雷老师腾出了地方。
    后来,张玥进来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大方和漂亮,气质超群,“呵!你们真伟
大!”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敬佩,“我马上打电话回家,让妈咪送钱来!”
    雷老师看着她,疼爱地说:“张玥,祝贺你!”
    “谢谢你,姨妈!”张玥的脸泛起一阵红润。
    “不,进了校门就不存在什么姨妈了,只存在雷老师了!”雷老师正色地纠正说。
    张玥羞红着脸去打电话,一会儿,她又急匆匆地走来,说:“打通电话了,妈咪说
要捐一百元!”
    颜晓新抢白道:“你怎么老是妈咪长妈咪短的,老重复一个单词,多乏味!”
    耗子连连跳脚:“我得再捐些,保持领先!”
    忍了半天的李霞终于发作了,“混蛋,人家郭顺妹生死难测,遇上难关,你们倒在
这儿比阔气!”
    耗子缩头缩脑,默不作声,对李霞,他早已甘拜下风,所以被她骂,他觉得十分正
常,并无不妥。张玥则不,她气得哆嗦,“我原以为多捐一些你们会成绩大些,也为郭
顺妹多出些力,你为什么要这样动我的气呢?”
    话毕,她拔腿就跑。洁岚去追她,一直追到楼道那儿。张玥仍虎着脸,气咻咻的,
说:“我真不懂李霞为什么要这样恨我,你能告诉我吗?”
    “别太在乎这些!”洁岚说。
    “我在乎!就在乎!”她叫道,“妈咪和爹都说李霞会忌恨我一辈子,也许他们的
话是对的!”
    “他们为何把李霞想得那么坏?”洁岚不满地说。
    “她就是坏!”
    “李霞可从未这样恨过你!”洁岚生气了,板着脸,她喜欢过去的那个温柔、宽容
的张玥。
    “等等!”张玥叫道,“今天晚上我们家要举办‘张玥之夜’你来不?”
    “也许不能来了!”
    “不,”张玥可怜兮兮地摇着洁岚的胳膊说,“来吧,否则我会大失所望的!”
    洁岚真诚地说:“我会为你祝福的!”
    “好,你答应来了!”张玥兴奋得拉住洁岚的手捏得紧紧的,“好洁岚,我知道你
不会拒绝我的,你是世上最好心的姑娘。”
    她就是那种时常稚气十足,时常又很吓人地冒出一句精明老练的话,那些话也许就
是她父母在她心上打下的烙印,他们把她弄得不伦不类。
    一直到下午放学时,洁岚还准备找张玥推辞那个约定。她有些惶恐,怕心里发生倾
斜,她眼看有天赋的李霞被机遇抛弃了,就同情她,暗暗地为她难过;可张玥那张甜甜
的喜气洋洋的脸也使洁岚觉得那女孩并无过错,幸运并不是坏事。她走到走廊上时,发
现张玥教室的门口站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
    那女人天生丽质,珠光宝气,可她似乎无事可做,只能弄些可做可不做的意义不大
的零碎事来消遣,比如经常性地来接应张*,她每次都穿各不相同的华丽时装,仿佛模
特儿似的在校园亮相,引得一些浅薄的女生赞叹不已。
    洁岚跟着那对母女走了一阵,还想找机会向张玥说晚上的事,可一直找不到机会。
张玥母亲的短披风蓬开着,像蝴蝶仙子,而且她的步子妖娆得很,都踩在一条直线上,
因而许多学生都朝她行注目礼。洁岚羞于在这时候成为大家注目的中心。
    在校门口,雷老师戴着红袖章站在那儿,她今天轮到值勤。姐妹相逢,相互点点头,
表情却很淡然,不知雷老师说了句什么,张玥的母亲头一昂,兀自就走了。远远地看,
这对姐妹的身材出自一辙,脸也有几分相像,但生活截然不同,内心世界相距十万八千
里。
    洁岚走过去,显然打破了雷老师的沉思。她发现,雷老师的脸憔悴得厉害,她年轻
时肯定同她的妹妹一样美貌出众,可渐渐地被熬成脸上打着小褶皱的老太婆,她永远不
会想到防晒霜,眼影粉,因为她太忙碌了,忙得不要自己了。
    “真可怜呵!”雷老师自言自语道。
    洁岚站住了,迷惆地望着一向豁达的班主任。班主任的脸上慢慢地升腾起一种辉煌,
“一个人如果虚度年华,缺少精神上的追求,是不是太可怜了?”
    “也许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洁岚说。
    “是不一样,”雷老师缓缓地长吐一口气,“可见到我妹妹,我就感到自己的选择
有点伟大,我有儿子,还有四十多个学生,多么富足啊!她原来也是个教师,可怕艰苦,
就回家当大太了,现在她只有女儿,别的什么也没有,她很寂寞!”
    她常常跑到学校来是否在重温什么?当学校熟悉的氛围唤起她的回忆时,这位昔日
的女教师内心会怀有怎样的甜酸苦辣?
    洁岚忽而体察到那女人的凄苦和落寞:她久久地藏在一个大宅邸里,无事可干,也
无处可去,园为哪里都不需要她,她于是就变得可有可无。
    晚上,洁岚只身去了张玥家。临出发前,李霞问她道:“今晚她家又请客了?”
    “说是举办‘张玥之夜’!”
    “为什么?”李霞警觉地问:“怎么,难道张玥决赛得奖了。”
    颜晓新朝洁岚递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地用眼神交换了意见,李霞早就耐不住了,
哇啦哇啦叫道:“干什么?干什么?怎么鬼鬼祟祟的!我李霞难道真的这么小鸡肚肠?
她成功了,也给我们学校争光对不对?”
    洁岚鼓足勇气说:“对,她得了大奖。”
    “干脆全说了吧。”颜晓新用画笔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敲出凌乱不堪的节奏,“听
学生会的人说,明天晚上电视台要转播决赛情况!”
    李霞哈哈大笑,“我从来就讨厌女孩子的琐碎,斤斤计较,我会妒嫉张玥,她运气
好,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她这人,就是个女强人,在她的能干,豁达之下,别人都会时时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和微薄。她挥着手说:“洁岚,你给我带封信给张玥,我真心庆贺她!”
    洁岚是带着一种神圣感跨进张家大门的。屋内早已高朋满座,一片喜气,穿着一套
薄呢学生装的张玥迎上来,张玥的那套学生装设计得有点像水手服,她穿着显得窈窕和
清秀。
    “洁岚!就缺你一个人了!”她娇嗔地说,“这么晚!”
    “噢,李霞让我带给你一封信!”洁岚说。
    “李霞?”张玥叫起来,“李霞写给我的信?”
    她那位美貌的但眼睛里闪着慵散、倦怠的母亲急急地赶过来,问道,“玥玥,什么
事?”
    张玥犹犹疑疑地说:“洁岚给我送来李霞的信!”
    张玥的母亲杏眼圆睁,尖锐地扫了洁岚一眼,仿佛要审查她是否一个奸细。这时,
张玥的父亲也赶到了,听说了这事后,也把那刺人的目光投向洁岚,他们夫妇真是同一
种人。
    “呵,*儿,信能让我看吗?”张玥的父亲伸过厚厚的胖手,一动不动。
    “让父亲先看,假如她写了伤人的话,就让你父亲烧了它!”张*的母亲如临大敌。
她柳眉倒竖时脸相是很凶的,下颌也显得太尖了些。
    张玥飞快地扫了洁岚一眼,垂下头,无力地把攥着信的手伸给她父亲。她父母迫不
及待地拆了信读起来,读着读着,刚才的劲头全减下去了。
    “信写得密密麻麻,字也写得野!”张玥的父亲评价道,“还是缺少修养呵!”
    “句子倒很华丽,别是什么书上抄来的!”张玥母亲冷冷地说。
    这对夫妇把信交给女儿,然后放心地进厅里去应酬亲朋好友去了。这时候,男主人
又显得绅士派头十足,而女主人更是温柔可人,但这都是他们在把心里的灰暗掩饰住之
后的一番景象。
    “他们,心真虚。”洁岚愤愤地说。
    张玥读着信,读着读着就背过身去,好久没有一点动静。
    “张玥,小玥!”厅里传来张玥母亲娇滴滴的声音。
    张玥猛地回过身来,她在哭泣,腮上带着淡淡的泪痕,“洁岚,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变了,变得会把别人看得很坏。那样,其实就是心变黑了!”
    “没那么严重,张玥,你要永远做个好心人!”
    “我们都不要做坏人!”张玥说,“假如哪一天,你发现我坏了,一定要当面指
出。”
    “但愿不会有这一天。”
    她们相视一笑,彼此都感到受了鼓励之后的滚烫和振奋。这时,潘同走出来了,他
一出门就做了个扩胸运动,朝她们诚心诚意地点点头,说:“里面太喧闹了,分贝大强。
张玥,你们别进去了,我们到你房间里去昕唱片!”
    “好主意!”张玥拉了拉洁岚的袖子。
    他们三个溜到二楼张玥的闺房中听激光唱片。张玥的卧室不大,但窗帘、床罩都是
粉底小花的,显得温馨而又雅致。她打开了软罐饮料,问潘同:
    “二表哥,想听什么?”
    “听一首钢琴曲《水边的阿蒂莲娜》!”
    音乐响起来,旋律在房内飞扬,潘同立刻沉浸在其中,十分陶醉,他的手搁在沙发
扶手上,柔软,光滑;他的饱满的额头,梳理整洁的丝一般的头发都显示了他的气度和
睿智,洁岚想,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城市男孩。
    “你在观察我!”潘同说,“其实我也在观察你。”
    “没错!”洁岚笑着说,“好久未见,我们已经陌生了!”
    “陌生?”他惊讶地说,“也许你是这么想的,但我绝不会有那种感觉。我母亲常
在家里谈到你!”
    “她一定谈到那个抽烟事件,那个退回的信引起的故事,对吗?”洁岚说,“我给
她带来许多麻烦。”
    “麻烦是小事。”潘同沉着冷静,“你如果晚一个月告诉她真相的话,她这次评高
级教师是不成问题的,可现在,这事泡汤了!”
    洁岚沉默着,她觉得自己很鲁莽,怎么也难把生活安排妥当,往往这头平了,那头
就翘起来,怎么做人,心里都会有遗憾,都会有空缺。
    “别难过,这不是大事。”潘同安慰她,“我母亲喜欢一生无悔,所以她还感谢
你!”
    他就是那种谦和、矜持的男生,他永远不会对女孩说出一句伤人的话,看他那安详
的眼神,像个温和的食草动物,兔子、山羊一类的。
    “你们能说些使人高兴的事吗?”张玥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潘同朗声笑道,“应该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好吧,我说一则笑话:我们班
有个开后门混入重点中学的人,外号阿混。一天,他对同桌的女生说:等会儿考试时你
给我点暗示。后来,真的考试了,那女生只顾做试题,阿混急了,用胳膊时碰碰她,碰
一次,她就往边上挪一点;阿混急了,又狠狠地碰了她一下,她火了,大叫:你占的地
方已经够大了——她居然没意识到这是个暗号。”
    两个女孩笑起来,问:“后来怎么了?”
    “阿混被监考老师训了一顿,灰掉了。”他笑着回答。
    正在这时,张玥母亲的叫声又不屈不挠地在楼下响起,张玥没法,只能一脸不情愿
地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音乐仍在舒畅地缓缓地流淌。潘同滔滔不绝地谈起张玥,他说张玥很可爱,讨人喜
欢,长得也美,这种清丽脱俗的女生在他们班里最多也只有一两个,那些重点中学的傲
慢女生有的喜欢佯装生气,有的长了一张火气十足的脸,有的又很疯狂,还有个别衣衫
不整,简直像是邋遢少女。
    “你同张玥基本上是同一类型的。”他说,“很文静,也很善良,这很好,只是你
比张玥更理智些。”
    作为他惟一的听众,洁岚认真地听着他委婉的谈话,她从第一次见面就信赖这个人,
相信他品德高尚,待人和善。现在,她忽然很想谈谈刘晓武,想让这个高明者助她一臂
之力,否则,她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哭出声来。
    “有个人,”她吞吞吐叶,“他对我很好,可,可我却并不喜欢他。”
    “这种阴锗阳差现实生活中大多了!”潘同大包大揽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千万别
为这些烦恼,不要强求自己去适应别人,那样,早晚会找不到自我的,我为这个也曾痛
苦过,因为我不怎么爱自己的母亲,尽管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说过,我不是个十全
十美的男孩,可我不能强求自己的感情,否则,我就没了翅膀,不能做一只飞上天的鸟,
只能在地上做一只鸡!”
    潘同挺深奥地同洁岚谈着,他谈兴酣畅,滔滔不绝,可那些类似格言的话语总是无
法点中洁岚的内心苦闷,它们很快就如过眼烟云,渐渐跑得无影无踪。这么一晚上谈下
来,洁岚的感觉就像跟偶像呆了一会儿:他们萍水相逢,泛泛而交,仿佛没有真正的深
厚的了解,总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她愿意同他在一起。当然,外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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