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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歌星效应
    许多人说我聪明,有文艺天才。我希望他们都是英明的预言家。假如将来我真的成
了个名角,像邓肯或是刀美兰那样,我肯定要写个自传,而且写上:曾经狂热地崇拜过
一个叫左戈拉的歌星——在一本精装的厚书中夹进这么一句话,也许轻飘飘的跟没提似
的。
                      ——摘自贾梅日记
    自从贾梅得到一张左戈拉演唱会的前排座位票,贾里就一直耿耿于怀。一天,他看
到贾梅正在收藏左戈拉的照片,便一把抢过来,端详一番,挑剔地说:“瘦猴一个,演
孙悟空他都不需要找替身。”
    “算了吧,现在流行瘦,胖子才讨人嫌呢!”
    贾里又作出痛苦不堪的样子说:“小眼睛,单眼皮,嘿,他的长相大遗憾了。”
    “双眼皮漂亮,单眼皮聪明,你连这都没听说过?”贾梅毫不退让,“这是世界新
潮!”
    “反正,”贾里傲慢地说,“我才不想去听这种人的演唱会。”
    贾里常常表里不一,比如前一阵,各大剧院都放映《妈妈再爱我一次》,贾梅和几
个女生相约去看,感动得出场时眼皮肿得像红桃子。贾里笑死了,说贾梅自讨苦吃。
    “哈,去看这种苦戏,哭得死去活来……这种戏害人一样!”
    可是,事隔两天,贾里拉着鲁智胜就急匆匆地钻进电影院去看那苦戏,还说是去锻
炼男儿意志,结果出来时,像患了重感冒,声带都哑了。
    然而,贾梅初会左戈拉,确实没有意料中的那么不同凡响。
    演唱会的票子,正巧是在星期天。贾梅和林晓梅有足够的时间筹备晚上献花的事。
首先,她们花了一上午连着走了几家花店,比较价目,发现还是第一家花店价格公道。
待下午再去,散卖的只剩下一些梅花了,品种好的花,像玫瑰、康乃馨什么的,店主都
把它们扎成一大束一大束的,整束卖。林晓梅原本是提议买梅花,因为她们的名字里都
有“梅”宇,送梅花最适当。可一看梅花枝子那一副粗拉拉的秆子,还有那棉花制成似
的小不点的白花花的花蕾,不禁恨铁不成钢地说:“真土气!”
    林晓梅摸出钱买了一大束漂亮的鲜花,有红丝带和烫金纸包扎着,十分富贵。贾梅
当然喜欢那些娇美的花束,可她翻遍口袋也不会有大票。于是,只能买了几支梅花。没
有红丝带,就解下发辫上的蓝飘带把花绾成一束,这样一装点,那束梅花也显得清新美
丽,超凡脱俗。
    两个女孩都是用尽了所有的财产。她们分别坐在座位上等候,两个人相距两排,林
晓梅在校内是个一呼百应的人,但出了校门,就仿佛有些拘谨,和老实人没区别。她们
不停地打着手语保持联络。口渴吗?还有钱吗?两个人都相互又点头又摇头,只能悄悄
地去喝了一口自来水,充当饮料。
    大幕终于徐徐拉开,文弱的左戈拉身着级金片的演出服走了出来,他的风度简直压
倒一切,就像一个真正的王子。他举起双臂,热情洋溢地说;“亲爱的朋友们,你们
好!”
    掌声雷动。贾梅激动得边回头向林晓梅打手势,边止不住叫道:“他是在说我们!
他是在说我们!”
    左戈拉果然不负众望,唱了一曲又一曲。令人叫绝的是,他唱的每一首歌都是贾梅
最最喜欢的。这种不约而同的契合也令贾梅感动不已。她相信,左戈拉完全地百分之百
地理解她,而世界上这种晓得她的人已经不多了,最多只有几十个。
    《沉默是金》、《再回首》、《一生何求》、《好人一生平安》……一曲连着一曲。
每一支歌后都尾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贾梅看到林晓梅也反应强烈,不时地朝这儿做
一个奔放的手势,可见是英雄所见略同。她忽然感觉找到了一个心心相印的知己,心潮
起伏,激动得一个劲地擦汗。
    到了下半场,更是高潮迭起。左戈拉唱起了外国流行歌曲。这个人绝对是天才,他
的外文流畅极了,很正宗地唱起了外国流行歌曲《月亮河》、《今晚你孤独吗》,真是
绝了,要不是贾梅看过介绍左戈拉生活经历的文章,她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个外籍华裔!
    演唱会最终还是要结束的。到了左戈拉出来谢幕时,贾梅、林晓梅还有许多献花者
都涌到前台。离得近了,贾梅才发现左戈拉确实很瘦,尽管上着妆,仍能看清他眼圈发
黑。他似乎有些疲倦,也许他本来就是个性格落落寡合的人,反正,他是那种内向型的
人,眼睛有些忧郁。
    献花者很多,左戈拉站在台上俯下身来接,他的身后站着为他伴舞的几名花枝招展
的小姐。左戈拉接过贾梅的花,不假思索地把花束传给那些伴舞小姐。贾梅有些难过,
因为她以为左戈拉会珍惜那束她捧了一下午的雅致的梅花。这非常重要!能反映他的品
味高低!特别当左戈拉接过林晓梅的鲜花看了看,随后紧抱在胸前时,贾梅委屈得差点
掉眼泪!
    “我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林晓梅张开手指做了个V形,表示极大的成功。
    贾梅有些难过,因为左戈拉甚至再没想起看那梅花一眼,这使她感到有些被辜负了。
    回家的路上,贾梅走得无精打采,只是充当听众。林晓梅则大谈她的歌星梦,她觉
得再过个五六年,接受崇拜者献花的应该是她林晓梅。
    贾梅不让自己沮丧,她相信一定是左戈拉拿不下这么多花,所以让人代为拿一拿。
可她一走神,就没注意当个好听众。好在,林晓梅一点也不在乎贾梅反应不热烈,她是
个我行我素的女孩子。
    贾梅的反应,只有一个人在乎,那就是送她票的爸爸。女儿踏进家门,爸爸一看她
的脸就拢起了眉尖。
    “喂,可以谈谈吗?”他说,“看来你很失望,是不是左戈拉有个破锣嗓子?”
    “不,论嗓子,他举世无双!”贾梅说。
    “每个人的嗓音都是举世无双的!”贾里插了句,“连每头猪的嗓音都各不相同,
这是个最简单的真理!”
    “那么,可以谈谈左戈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说,他是不是很傲慢?”爸爸启
发说,“因为你仿佛被人奚落了几句似的。”
    “怎么说呢?”贾梅说,“千万别逼我乱说!”
    “第一印象往往是最准的!”贾里说,“哈,我知道了,没准左戈拉是个秃子,一
个鞠躬,假发套掉下来——女孩子最讨厌秃子!”
    “爸爸,你看他专门诬蔑人!”贾梅生气地说,“左戈拉潇洒极了,他还有一口标
准的英语,真的!我说不出他什么缺点,当然,我希望他十分出色,没有一丁点不足!”
    “你跟他用英语交谈了?”爸爸问。
    用英语交谈?!天,她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简直笨死了!贾梅从小学起就是英语
课代表,在班里是第一流的翻译官。要是她和左戈拉用英语热烈地交谈,而所有的局外
人包括林晓梅都似懂非懂,目瞪口呆,那该是多么风光!这真是个无法挽回的损失!
    当晚,贾梅听到贾里用暗语跟好朋友鲁智胜打电话。她没介意,因为哥哥一向就偏
爱搞些小名堂。第二天中午,贾梅在学校的阅报廊前碰上鲁智胜,离得很远,他就朝她
微笑,像往日一样殷勤。
    “喂,左戈拉到底是半秃还是全秃?”那个胖子问得很认真,仿佛他正在研究这个
课题。
    贾梅涨红了脸:“你别听贾里造谣!”
    “这会有假?”鲁智胜诧异了,“他还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我晚上一起去见
左戈拉呢!”
    “去见他?”贾梅说,“怎么见得到!”
    “左戈拉要连演三天,贾里说,我们今晚就去听演唱会。”
    “有没有多余的票?”贾梅问,“我想再去一次。”
    “这……”鲁智胜一个劲地抓头皮,然后很快地说,“我当然很想帮你,可贾里会
跟我吵,朋友反目是令人悲伤的,我很重感情,况且,你不一定肯跟我们冒险!”
    “冒险!”贾梅实在想不通,听演唱会和冒险有什么联系。不过,她不愿放弃机会,
她决定当晚再去歌场外等待左戈拉,她要证实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个不珍惜别人一片心意
的人。
    知音难觅,可是,因为难才需要觅!贾梅信心百倍。
    贾梅出发得很早,跟她同行的是林晓梅。同一般女生相比,林晓梅比较优秀,从不
婆婆妈妈,也很少去猜忌别人,做事凭兴趣,虽任性,却值得交往。她听说贾梅准备在
剧场外同左戈拉用英语交谈,立刻反应强烈:
    “太妙了!我赞成!我才不愿放弃这开眼界的机会呢!”
    剧场内演唱会正开得轰轰烈烈,不时传来阵阵鼓掌声,可惜,剧场结构很严密,不
像学校的大礼堂;站在外面,一点也听不出左戈拉的歌声。收票处只有一个通道还保留
着,给那些拖拖拉拉的迟到者一个机会。
    风很大,两个女孩都感觉鼻子那儿酸酸的。不远不近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踱步。
    贾梅说:“别碰到坏人!”
    林晓梅说:“我不怕坏人,可是讨厌他们的眼光……探照灯似的!”
    两个女孩笑了一阵,就决定到收票处那儿避避风,那儿亮着灯,有一种温暖和安全
的感觉。收票的是一个酒糟鼻子的老头,他很和蔼地朝她们看看,问:“想等退票么?”
    “不,等人!”林晓梅说,“就等左戈拉!”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确切地说,她们忽然听到一阵歌声从剧场内
断断续续地传出: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眼前;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林晓梅叫起来:“左戈拉在唱《好人一生平安》。”
    “好像……怎么声音变掉了?这么熟!”贾梅迟疑得心都怦怦直跳,感觉会出什么
意外似的!
    “就是左戈拉的歌声,太棒了!”
    那酒糟鼻子老头噗哧一声笑起来:“哪是什么左戈拉在唱!是两个被罚冲厕所的捣
蛋鬼在乱嚎!”
    “不可能!”林晓梅挥挥手,“专业水平和业余水平应该大不一样!”
    老头说:“不相信可以进去看。上一场演木偶片专场,两个捣蛋鬼不买票进去,散
了场不走,在里头东躲西藏打游击战一样,最后被清场的人抓住,哈,罚冲厕所呢!”
    正在说话间,两个男孩被人从收票处送出来,贾梅一看就傻了:那不是贾里和鲁智
胜吗?
    只见这对难兄难弟裤腿卷得高高的,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技下来,乱糟糟的,狼狈
不堪。贾梅做梦也没想到,哥哥会落魄到这种程度,这次也算是大开眼界。
    “你们?”贾里绝望地笑笑,眼珠王转,“真巧哇。我们听了一会感到没什么大意
思,就出来了!”
    鲁智胜也不笨,连忙说:“对,就是这么一回事,意思不大!我更喜欢观看拳击比
赛!”
    林晓梅屏住笑,说:“贾里,你唱得不错!我们都欣赏过了!”
    鲁智胜又忙着接话:“厕所里温度高,声音的效果当然就好!”
    “他是说,像左戈拉这样的歌星,其实嗓音马马虎虎!”贾里说,“糟糕,票价又
这么贵!”
    “正是这意思。”鲁智胜连忙收敛许多,“我们得赶回去换衣服,就先拜拜了!”
    贾里说:“这阵子特忙,得回去办重要的事,所以得换上正规的外套。”
    他们一走,林晓梅快人快语:“他们两个像讲相声似的!”
    又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散场,贾梅她们冷得哆嗦。老头已准备关闭收票处的通
道了,他看了她们一眼,终于发了善心,说:“要不,你们到小房子来暖和暖和。”
    她们走进收票处边上的小警卫室,贾梅一眼就看见桌子上养了一花瓶梅花,正在怒
放,十分茂盛。她笑笑,暗想那老头倒很有这雅兴。但待她走近时,才明明白白地看见,
那束花上绾着一根蓝色的飘带。
    “这……”贾梅叫了一声,叫得林晓梅也看着那蓝飘带,连连摇头。
    “噢,是那些傻女孩子送的。那个姓左的才不喜欢花呢,若是送钱他就高兴了——
肯定照单全收。一大堆花枯死在后台上,喏,门边上就是。”
    她们回头望去,果然那儿有一大堆枯萎掉的花,林晓梅慢慢走过去,用脚踢了踢:
说;“这一束是我送的!我认得出。看来,还是你的梅花运气好!”
    说话间,散场了,吵吵嚷嚷的观众从门前过去,贾梅说;“我还没决定是否见那个
歌星!”
    “不,这样走会遗憾死的。”林晓梅说,“我想再等等,一束鲜花有什么了不起,
不值得生气!”
    又等了好久,左戈拉才出来。他的前后左右围了不少人,说不清是什么经纪人、伴
舞或是保镖,反正,他走在中央,是个被众人宠着的家伙。不过他卸了妆,好像很平和,
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这使贾梅又感到有信心;
    “How do you do!”贾梅跑过去叫道,“Do you speak English?”
    左戈拉站住了:“你说什么?”他看着贾梅,面对面,有些愣怔怔的,好像智商平
平!
    贾梅又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楚,毫不含糊,可是左戈拉环顾左右,木讷地说:“她
是不是说外文?噢,有没有懂英语的?”他一边说,一边就疾速地走过去了。
    林晓梅叫道:“搞什么,他根本不懂英语。”
    一个为左戈拉伴舞的小姐正巧走在后面,她说:“谁说过他懂英语?他在歌词下面
谱上拼音就能唱外国歌了!”
    她们两个也门住了,是啊,谁说过歌星非得会英语呢!非要他会,那不是不讲理吗?
不过,尽管两个人心里开通无比,可仍有些怅然若失,慢慢地出了剧场。左戈拉早已坐
车飞驰而去,而许多歌星迷还留在那里,有个人大叫:“嗨,他给我签了名!”
    她们围上去看,果然看到一个签名,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笔法很稚嫩,贾梅三年
级时的签名就比这老练了。她们还听说,左戈拉平素从不爱看书,因为他只看得懂连环
画,识的字不多。
    两个人默默地回家,林晓梅毕竟更洒脱些,她说:“这一切都很平常,不是吗?他
有权利不喜欢花,也可以识不多的宇,其实他没什么过错!”
    “对,是我们愿意崇拜他的,”贾梅叹了口气,“不过,他的歌声还可以。”
    从此,她们就再也没有提过那晚的感受,仿佛存心跳过去。后来,班里同学仍然把
她们划为“左”派,她们也没有声明退出。事实上,她们听到左戈拉的名字,仍会产生
一种亲切感。毕竟,他是她们打过两次交道的一个著名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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