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追忆



  九一年我搬到那儿才知道姜文也住在那儿,马路对面。
  九二年《动物凶猛》发表,我送了一本《收获》给姜文看。当时他正在争夺《
红粉》,我在他家见到苏童。有两个导演说,不知道《动物凶猛》怎么拍成电影。
有一个导演说,姜文拍不了这个东西。
  记不太清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在刘晓庆家里见到文隽。姜文说这是个不错
的香港人。他们正在合作拍《龙腾中国》。文隽是制片人。
  在我家或他家经常谈起《动物凶猛》这小说。姜文东问西问,打听这小说的背
景、原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处理某些事件。我拒绝做编剧。我刚刚写完大量小说
和电视剧本,写作能力陷于瘫痪。尤其痛恨给有追求的导演做编剧,惨痛经历不堪
回首。我无法帮助姜文把小说变为一个电影的思路,那些东西只能产生于他的头脑。
  到今天我都认为电影导演应该自己写剧本。你要拍什么,怎么拍,自己先搞清
楚,犯不着照死了折磨编剧,在编剧的尸体上提高自己。
  接着他去美国拍《北京人在纽约》。次年回来要拍《我是你爸爸》。
  在美国他打回几个电话,流露出要放弃拍《我是你爸爸》的意思。
  九三年他从美国回来,开始写剧本,名字改为《阳光灿烂的日子》,非常印象
的感觉。我去重庆饭店看他,已经有了剧组人员,制片主任、剧务什么的。房间里
贴满了毛主席、林副主席、红卫兵们的照片。有一面墙贴的都是美丽少女和酷似姜
文的半大小子的照片。
  文隽从港台两地筹集了一些钱,国内一家公司出了一笔钱,三等分,凑成不大
不小的投资规模。
  剧本写了几个月,拿出来时比小说还长,大概七万多字。我学习了一下,知道
电影剧本怎么写了。可叹我混了这么些年,确实有些时候是欺世盗名。
  开了个座谈会,谈了些什么意见忘记了。
  夏雨已经定了。还集中了一些混小子。让他们穿上军装,住进部队营房,与世
隔绝每天看西哈努克访问全国,听毛主席语录、诗词歌。苏雷给他们讲了传统。
  副导演们每天都去各中学、各部队大院找演员,普遍反映找不到印象中的男孩
子女孩子。包括已经进组的孩子都觉得也不知哪儿有点不对。我印象中那时候我们
都很漂亮、纯洁、健康。一个朋友还保存着一些那时候的照片,黑白的,135相机拍
的,很小的那种。看了照片才发现印象错误,那时我们都不漂亮,又黑又瘦,眼神
暗淡、偏执,如果算不上愚昧的话。我以为我们纯洁,其实何曾纯洁?所以找不着
印象中的我们。现在城市中的孩子已没有那种眼神,不复存在那种劲头。那是农村
少年的形象。尽管如此,我还是认定印象中的女孩子是真实的。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似乎现在的街头还能时而看到那样的清纯少女的身影一闪即过,所谓惊鸿一瞥。
可是找来的一群,细细一看。又都不是。似乎那少女只在朦胧间是清晰的,努力去
看,化脓化水化为俗物。可见此物难寻、珍稀,也许只是我们心灵的一个投影。
  开机那天,按香港习俗,供了冷猪头、瓜果梨桃什么的,放了很多鞭炮,硝烟
弥漫。那以后北京便禁放烟花爆竹。女演员仍未定,拜四方时三个姐儿都上去一字
排开。有这等胸襟,我是自傀不如。
  最后定了宁静。
  之后他们拍戏,我混日子。冯小刚拍“老师”那场戏时我去101中看热闹。一遍
又一遍,姜文、顾长卫拍得认真,我在一旁看得无聊。
  因为无聊,我开始戒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抽还是不抽!因为虚荣,我答应
在戏中扮演一个角色。去芦沟桥拍第一场戏时我就开始后悔,大冬天北风呼啸拍夏
天的戏。冻得我又流鼻涕又蹿稀,斯文扫地。
  自行李是附近工厂工人们的。工会主席趁工人们在上班,让剧组用大卡车偷偷
拉走。
  拍完戏我坐在姜文和制片主任二勇的车上在河滩旷野上疾驶,远远只见一个汉
子扬着手跑过来追车,可怜地扒着车窗往里看跟着车跑。他就是工会主席。拍戏用
的几百辆自行车被砸坏不少,有的甚至被大卸八块,他没法向下班的工人们交代。
第二场戏是在“莫斯科餐厅”。我有一句台词。开拍前我紧张得烟瘾大发,一个月
的戒烟成果毁于一旦。喝了一整瓶干白葡萄酒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差不多被那群武警军官扔了整整一夜,不断地抛上天空,又掉下来。最后所
有人都筋疲力尽了,有一次我掉下来,百十号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伸手接一下。幸亏
在落地前有个善人伸出一只脚,我掉在他脚上才幸免于难。在空中我无数次地问,
问自己:你这是何苦呢?有意思吗?难道就不能安于当个观众看电影吗?
  第二天清晨从“老莫”出来,我知道我的明星梦破灭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听说剧组资金出了问题,文隽找不着了。戏还在拍。二勇到
处赊账,一些他们拍过戏的景点,再有摄制组去一律不接待。再后来听说姜文拿出
自己的钱应付摄制组开支。
  年底,在北京饭店的一个饭局上见到姜文,没精打采的样子。大家都问戏什么
时候拍完。一个演员开玩笑说听说片子改名叫《大约在冬季》。姜文差点急了。
  又一次见到姜文,他说前两天刚喝醉了一次,现在还难受。
  九四年,片子停机了。文隽没来结账。那几天二勇最盼望想见的人就是文隽,
他把剩下的钱都用来给文隽打电报了。有人带来文隽的消息,他在香港演三级片挣
钱呢。
  片子后期做到一半一分钱也没了。
  姜文到处找新投资人,我跟着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大款。
  这时,让·路易和王薇来北京筹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让·路易看了双
片,以法国人的作风给姜文写了洋洋七张纸的观后感,盛赞。他以取得该片德国版
权为条件,安排姜文去德国做后期。
  九月,片子去了威尼斯。一天夜里,我的呼机响了,上面打出一行字,于是我
知道片子得了最佳男演员奖。
  九五年片子在上海首映。鲜花、五星酒店、新闻发布会。我以演员的身份参加
了上述活动。
  接着是北京、天津。
  《阳光灿烂的日子》取得了九五年国产影片最好的票房纪录。
  这一切最后以“阳光灿烂”影视公司成立而告结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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