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


作者:张宇

    第二章犯错误的感觉

  纯洁姑娘终成妓女
  警察的爱情进入误区
  人生本来困境重重
  总也摆脱不了犯错误的感觉

  1
  虽然太阳还没落,天还亮着呢,由于快到吃晚饭的钟点,友廊里的客人就少下来。
  这就是城市。
  春花觉得乡下人是望天过日月的,乡下人的生活永远和刮风下雨紧密联系在一起。乡下人的时间就像飘在天上的云彩和种在地里的庄稼,很大很厚,看得见和摸得着,实实在在。而城里人是看钟点过生活的,好像白天黑夜太阳月亮甚至刮风下雨和他们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城里人的时间要么挂在墙上要么戴在手腕上,很小很细,就像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拴起来了。
  春花经常想,这就是城乡的区别吗?
  在乡下,春花从来不迷路。在城里,春花老是记不住路。乡下的路再多,每条路都不一样,经过的山坡不同,经过的河道不同,经过的座稼地不同,路边的树木也不同,没有一条路是重复的,只要你走一次,就能够牢记在心里了。城里的路不行,许多路都一样,经过的楼房一样,经过的路口一样,甚至路边的树木也一样哩,你要记不住是几个几个口,在第几个口处向左或者向右,你就迷糊了。后来,春花想明白了,在乡下人们是依靠形象记忆哩,而在城里,人们得费脑子死记硬背哩。
  马三又来了。
  那时候春花正在给客人做头发。从镜子里望见马三走进来。由于怀里抱着顾客的脑袋,她也不方便回头去理他。马三呢,故意在她身后站了一下,让春花在镜子里看到他的脸,这才走进里屋去等她。
  发廊的小老板娜娜手里举着吹风机,正在旁边给顾客吹头。看到马三竟然大模大样地走进里屋,像走进他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就很不满意,不由得向着春花一眼剜过来。春花自觉理亏,只好装着没看见,连忙埋头干活儿。她一直坚持着把头发做完送客人走后,才走进里屋来见马三。
  “咋回事儿?你怎么又来了?”
  “不咋回事儿。怎么,你烦我了?”
  “你的病看得怎么样?”
  “我的病?看得不怎么样。”
  马三伸出手来,开始对着她捻动起指头来。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春花明白他又来要钱了。
  “我给你那么多,这么快就花完了?”
  “一千五还多?现在看病花钱就像打水漂一样。”
  春花想了想,就慢慢从衣袋里摸出来三百块钱,无奈地递过去。马三一把接在手里,因为票面小还飞快地查了一下,然后把钱在手里甩着说:
  “三百?怎么就这一点点?”
  “三百还少?”春花说,“我只有这么多了。”
  “那好吧。”马三说,“反正也跑不了你,花完了我再来拿。”
  春花看着马三拿了钱走出去,就坐下来伤心掉泪。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极了,人家给城里的男人们睡觉,都是挣男人的钱。她给城里的男人睡觉,还要倒贴钱给男人花,这算什么事儿呀?
  唉,春花想,说到底都怪自己招惹了这个马三,全是因为这个马三闹得她不安生。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自从遇到马三,春花的生活就乱套了。
  再有两个月,春花到郑州就满三年了。刚来那两年只能挣个回家的路费钱,现在手里攒下的钱,都给这个马三了。她挣得没有他花得快。看样子以后再挣多少钱,也不够这个马三花。她已经觉得这是个没底洞,就是她挣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坑。这没完没了的债务,什么时候能够还清?往后的日月可怎么过?她真是有点发愁了。
  高中毕业后,只差五分,她没有考上大学。如果按她的意愿,她想一直复习下去,直到考上大学为止。乡下的学校教育质量低,许多考生都是复习两三年才能够考上大学的。但是,她家里穷,为了她上学已经把家里的钱花完了。她又是女孩子,按照乡下人的老观念,就是将来再出息也是要嫁出去的,早晚也是人家的人。于是,家里就不想再花冤枉钱让她继续复习考大学了。她呢,除了暗暗地哭一场,也没有办法。这样,等在她前边的路已经细成一根麻绳了,那就是下地干活,回家做针线,然后嫁给人家生孩子过日月。无边无际的穷日子在等待着她。她不甘心在乡下受穷,就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商量,姐妹们一咬牙,悄悄地跑出来闯世界。两三年下来,现在人家差不多都发了。有人在洛阳买了城里的户口,有人在周口买了房,还有人在海南经常用“大哥大”给地打电话。想想人家的日月,几个姐妹们比着,数她混得最惨了。
  早知道郑州这么难混,她想,还不如当初跟着孙姐下广州,去吃青春饭哩。
  当初从乡下跑出来时,姐妹们是集合在一起的,一块儿坐车出发先到驻马店。她们原来曾想着就近在驻马店找工作,但是为了找活方便,姐妹们不能够老捆在一起,就散开了。谁想到这一散就再也聚不起来了,就像鸟儿一样各奔东西了。五天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一家小旅馆里,这时候她碰上一个跑生意的孙姐,对她很好,替她付了房钱,管她饭吃,还送给她五十块零花钱。那时候孙姐看她什么也不懂,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要往哪里撞,就要带她南下广州和海南去吃青春饭。因为她细皮白肉长得好,孙姐说保她三五年里赚一百万,并说等赚了一百万你还怕什么呢,现在科学技水先进得很,花一万就可以修补个处女膜,还给你一个黄花闺女。如果染病了,再花十万八万的保好。然后呢?再花几万买些好衣裳,就可以带着八十万衣锦还乡,或做生意或嫁人,一辈子不会再受苦受穷了。
  当时春花听得脑袋都大了,她觉得孙姐就像是外国人在说外国话,那些事儿离她太远太远了。人怎么那么能够挣钱?一个人比一个村子甚至比一个乡挣钱还多,一挣就是一百万?这个数字太大,能吓死她。再一个,怎么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挣钱?那不就回到旧社会了?想都不敢想,别说去做,听听就羞死了。好在她们躺在床上说话之前已经拉灭了灯,如果灯亮着,孙姐一定会看到春花的脸红得要起火了。
  “孙姐,那,那不是妓女了吗?”
  “妓女怎么了?”孙姐说,“老话叫笑贫不笑娼,现在叫有钱才是爷,没钱是孙子。”
  “我不要,无论如何我也不跟你去干那事儿。”
  “春花,你是不相信我,害怕我拐卖你?”
  “那倒不是的。你又没逼我。”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呀?”
  “你要让我跟着你跑生意,我就去,我就是不干那种事儿。”
  “跑生意?你可干不了。”
  “反正我不干你说的那种事儿。”
  “春花你呀,你真是个土包子。现在世界都变成啥了?你还在这里养处女膜哩。”孙姐笑了,孙姐笑着对她说,“春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看到你这小模样儿,一下子就想起当年的我了。来,把灯拉着。”
  “拉灯干啥?”
  “拉着听,听我好好把这个理给你说透,捅破这层窗户纸,保管你今后有用。”
  孙姐把灯拉着了。
  春花又把灯拉灭了。
  “好好,不拉灯就不拉灯吧。”孙姐说,“你姐我是过来人了,其实吃青春饭最干净了。怎样了?不用煤不用电,自己设备自己干,我们是靠自己哪。再说,不烧油,不冒烟,连污染也没有。想明白了,和用手用脑一样,我们也是用自己的身体出力挣钱和发展经济呀,有什么丢人的?什么人脏什么人坏?那些贪脏枉法多吃多占国家财产的人才最脏最坏。你说是不是?”
  “我不懂。”
  “其实咱们中国人最虚伪了,死要面子活要脸的。外国的妓女都是公开的,不但公开营业,还有妓女协会哩。这才对,妓女本来就是劳动阶级你说是不是?”
  “我不懂。”
  “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孙姐说得高兴,她忽然说,“春花你还没有开包吧?我一看就知道你还没有开包。来,我给你说说男人们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你,你是姐哩,你想说就说吧,我听着哩。”
  “春花,我对你说,这男女睡觉并不是男的欺侮女的,是男女的生理都需要,男的舒服,咱女的也舒服,甚至咱女的比男的还舒服哩。不过话说回来,咱女的如果依靠跟别人睡觉挣钱,这才是做生意当妓女了。那么和谁做生意?自然是和嫖客。谁是嫖客?谁来找咱睡觉,谁就是嫖客。我对你说春花,一般来说,嫖客分四等。这一等,是海外来的,咱们叫老外,不管中国人外国人只要来自海外,就叫老外。老外们最大方了,虽然他们会整,能把你整得死去活来,但是你给他什么样的服务,他就付给你什么样的钱,还给你小费哩,而且小费比你要的钱还多。这二等,就是咱们国内的生意人了,生意人讲的是公平,他们虽然不给小费,但是给你生意钱。这三等,就是那些烂仔,又他们搞你又不给你钱。有些烂仔不要脸,还抢你的钱花。这四等人最好了,你知道这四等人是什么人吗?就是那些国家干部,他们给你的钱多,又不会整,时间又短,你把他整舒服整疲软了,他还心疼你,对你说姑娘回家去吧,别干这营生了,这不是咱正派人干的事儿。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天晚上孙姐跟她说到深夜,但是,不论孙姐怎么说,她就是不跟她走。她就抱定了一个老主意,别人是别人,她春花是春花,从乡下跑出来闯生活哩,再苦再累都不怕,我就是不吃那碗青春饭。于是,听小店老板说郑州好找事情做,她就打一张车票来到了郑州。
  为什么来郑州?除了小店老板的话对她有影响之外,因为在她心里,驻马店是市,而郑州是省,省比市大,大地方自然好找工作。真好,在郑州的劳务市场一露面,就让人家相中了,带进了一家饺子馆,切菜掏蒜泥,一干一年多。刚干还新鲜,又没有啥技术,时间一长就累就烦了。见天就干这个活,就像乡下的驴拉磨一样,整天在磨道里转,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说实话那一年多时间她是硬撑过来的,一天到晚地切菜捣蒜泥,使她感到满世界都是蒜臭味,连做梦都泡在蒜汁里。
  后来就遇到了娜娜。娜娜带她来发廊给人做头发,日子虽然好过一些,刚开始也不那么习惯。因为在乡下,人们一直觉得给人剃头是“下九流”,被人小看理。干这个活,一天到晚抱着别人的脑袋,还得摸人家的脸和下巴,真难受。后来时间长了,才想到时代不同了,干什么都一样,给人刮脸剃头实际上是给人美容美发哩,心里这才不别扭了。
  但是……
  但是,马三再找她怎么办?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她哭了。
  想不到出路,她只有哭了。
  一定是春花哭出了声,娜娜忽然走进来小声说:“春花你干什么?外边还有客人哩。”
  春花连忙止住了声。
  娜娜说:“怎么,你们吵架了?”
  春花说:“没有。”
  娜娜说:“那你哭什么?”
  春花说:“娜姐,我完了。”
  娜娜说:“什么完了?跟男朋友吹了?”
  春花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娜娜说:“怎么不是?你们不是早就好了吗?”
  春花说:“娜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我都有点不想活了。”
  娜娜说:“你乱说什么呀,你别哭,先歇着,等我打发走客人再说。”
  春花咬着嘴唇点点头。
  2
  虽然天还亮着,太阳终于落下了窗。春花坐在窗下,听着外间发廊里电推子嗡嗡细响,虽然她止住了哭声,却无法止住自己委屈的泪水。回想这半年来的经伍,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全发生了。她算看透城里的男人了,都是玩嘴的客。他要你时好听话雪片一样满天下,就像一块块橡皮膏儿贴满你全身。你开始心软,你开始相信他喜欢他,你开始让他抱让他亲让他摸让他睡,等到你把什么都给了他,他就对你不好了。她觉得城里的男人就像一条条喂不熟的狗。
  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爱情?
  爱情怎么是这样的?
  当初认识马三时,并没有多想过。也只是经常给他做头发,脸熟罢了。后来马三说能帮她买城里的户口,她才动心了。那时候她悄悄地攒钱,已经攒到一千多块了,她非常想攒钱买个郑州的户口。当然,办这种事情需要找熟人走门子,才能买到。她心里一直想,如果没有户口,自己永远是乡下人,干什么工作都一样,都是给人家城里人打工。只有有了户口,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户口本,才能真正变成城里人。到那时候再干什么工作就不一样了,不再单单是为了挣钱,而是有了自己的事业了。
  “你真的能办?”
  “我自己不行,我托人可以。”
  “这我明白,”春花说,“现在办事都是人托人的。”
  “这就对了。”马三说,“但是,你知道我托谁吗?”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用求别人,我就托我二哥。”
  “你二哥,你二哥干什么的?”
  “我二哥就是老警,在公安局户籍科干十年了。这么一说你明白了吧?”
  春花有点相信了,“我明白了,托你二哥办,就和你自己办一样哩。”
  “这就对了。”
  春花又问他:“你知道买一个户口多少钱吗?”
  马三笑笑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人家整天找我二哥办这烂事儿。那几年贵,万儿八千的是常事儿。这几年掉价了,一般来说五千块钱,有时候四千也有办成的。”
  春花相信了。因为她听别人说过,现在的行情,就是这个数。
  “只是,”春花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手里钱还不够,等我攒够了再找你行吗?”
  “行,你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那我怎么谢你?”
  “谢我?我可没有让你谢我呀。”
  “办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谢你呢?”
  “那好吧,要不,请我吃饭?”
  “太好了。”春花忽然心血来潮,“就今天晚上?
  “就今天晚上。
  现在回忆起来,她春花就是在这时候犯错误了。如果那天她不轻信他,或者虽然轻信他了而不急着请他吃饭,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一天,他们背着娜娜悄悄地约好了时间,等到发廊关门以后,春花就跟着马三走上了街道。春花坐在马三的自行车后座上,拐来拐去,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她一看就明白,这是那种中档的饭店,好吃不贵的那种。虽然她干过饭店,那都是在侍候别人吃饭,今天走进饭店让别人侍候,那感觉分外的好。因为是请人家办事的,春花也不小气,马三要啥她就说要啥。因为春花不喝白酒,马三就要了葡萄酒。好家伙,光葡萄酒他们就喝了三瓶。她从来没喝过酒,没想到葡萄酒这么好喝,越唱越顺口。另一个没想到的是,吃过饭,马三不让她掏钱,自己把帐结了。这可是太出乎春花的意料之外了。看着春花特别不好意思,马三还说你请客,我结帐,这不是很好吗?说得春花挺感动挺感动的。
  就是从那一刻,从马三替她结帐以后,她对马三有好感了。
  现在回忆起来,她觉得就是在这时候自己错上加错了。
  当时她看着马三那模样,心里忽然像在温水里过了一下,热乎起来。就这么一下子,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小虫一样钻到她心里了。她再看马三时,就觉得不一样了,她觉得马三的头上放光,像有一个光环。她感到奇怪,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一直到她站起来走时,才发现自己两腿发软,才想到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也不知道喝醉了是怎么回事,头一次喝酒就喝了这么多,难道自己这是喝醉了吗?
  “马哥,我是不是喝多了?”
  “没事儿。我送你回去。”
  “真不好意思,你要不送我,我还真回不去了。”
  “没事儿,回去歇歇就好了。”
  后来,马三怎么扶着她从酒馆里走出来,她怎么坐上他的车子,怎么回到发廊,她都记不大清楚了。但是,一回到发廊她就有一点清醒了。因为发廊里只住着她一个人看店,等到马三回身把门反锁上,她忽然想,他回头反锁门干什么?他不是还要走吗?外间的发廊里黑着,里屋里只亮着一只小灯,她和马三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在里屋,她忽然间有一点紧张和害怕。
  马三说:“我扶你躺床上吧?”
  她连忙摇摇头:“不,不用。”
  马三说:“怎么,你冷?”
  她又摇摇头:“我,我不让你扶。”
  马三笑了,他笑着走过去,对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办户口?你这个傻姑娘,我早就喜欢你了。我不仅要第你办户口,我还要跟你在日月哩。”
  春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城里人说过喜欢她。忽然间听到一个城里的男人说喜欢她,听得她心里发热站不稳身子。但是,她还是不大相信,就说:
  “马哥你别日哄我了,俺春花就是这么好日哄?俺是乡下人,你城里人会真心喜欢俺?”
  “春花你真是个傻姑娘,买了户口你不就是城里人了?”
  “啊,真是的,我怎么把这个理儿忘了。”
  把这个理儿一下子想明白以后,春花就笑了。春花一笑,就相信马三了。再去看马三时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成了城里人。城里的青年男女单独在一起,就是什么呢?对对,就是有好感,就是开始谈恋爱了。我春花长这么大,还没有谈过恋爱哩,难道说我今天就开始谈恋爱了?
  于是,马三再来扶她,她就不反对了,就让马三扶着她躺在了床上。往床上一躺,春花忽然觉得浑身软成面条儿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葡萄酒的厉害了,头晕得很,意识像火星一样飞溅着,收不到一个点上,就像头发散乱开去,怎么也梳不到一块儿了。
  马三突然把她抱住开始亲她,她一惊就开始躲。但是她躲着躲着就不躲了,因为她今天才发现被男人亲起来这么舒服。特别是男人的舌头,后来回忆起来她觉得男人的舌头就像勾魂的钩子,伸到你嘴里来来回回一搅和,就完完全全把你的魂儿搅散了勾走了。
  先是亲她,接下来,马三的手就像小偷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伸到她衣裳里,一把就抓住她的小奶子。这可不是玩的,长这么大除了她自己,还没有别人抓过她的奶子,一下抓得她魂飞魄散。她下意识地就从床上跳起身来……但是,她分明已经跳起来了,怎么还躺在床上没动哩?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话,跳起来的只是她的意识罢了。她慢慢地感到她的身体已经背离了她,跑到马三那一边,成了马三的了。马三手里抓着她的圆乎乎的奶子,慢慢地摸着玩着,接着又慢慢地搓起来,这可是真让人受不了,很快就把她的心搓碎了。她浑身觉得发热,她大声地叫喊起来,我渴,我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那时候她想伸手去推他,却没有力气。她的所有的力气就像气泡一样都让马三碾碎了。这还不算,马三得寸进尺,掀开了她的衣裳,解开了她的怀,只觉得凉凉的有风吹过一样,她知道她的肚子也露出来了。这时候她还不明白马三要干啥,等到他把头蹭过来,她才明白了,天哪,他要吃她的奶子呀!他把她的奶头含在他嘴里,一开始只是含着,接着就用舌头亲着玩,等到他忽然吮吸时,她再也忍受不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股水,让马三一口一口喝下去了,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喝得没有了。但是,她想推他却没有力气,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活不成,就开始哭。
  她哭着,他亲着她……
  她哭着,他解着她的裤腰带……
  她哭着,他欺到他身上……
  她哭着,她只是哭出了泪,并没有哭出声音来。她哭着哭着,她忽然不哭了,马三那玩艺儿就像一根火棍子,一下子捅到她身体里把她整个人像棉花一样从里到外点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姑娘了。
  从那以后,多长时间了?
  有半年多了吧?
  开始那两三个月她都疯了,一天不见马三,她就想得要死要活。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气球,马三像一个打气筒,看不见马三,她心里都是空的,看见他她心里才满了。同时,她的许多看法也转变了,她再也不相信原来别人对她说的话了,什么和男人好是作风败坏呀,什么和男人睡觉是坏女人呀。现在她可真是明白了,女人生来就是要和男人好的。对于一个女人什么样的生活最幸福?吃香的穿光的喝甜的,什么都不幸福,只有被心爱的男人抱你亲你摸你睡你,才最幸福哩。
  肉体的欢乐就像一只魔手,牵着她走出了道德的篱笆。
  那几个月时间过得那个快呀,除了给人做头发她几乎什么都忘了。甚至连买户口的事情也忘到脑后了,心里只有马三。马三说买户口这事儿不急,手背上的事儿,容易得很。早晚都能办的事儿,急什么?他不急,她就不急。她想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早晚要和他过日月哩,我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不着急我急什么?况且这种事情原本就是男人家办的事情嘛,他爱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吧。她呢,一天到晚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和他在一起。不仅让他玩让他亲,在他的指导下,她也学着开始亲他摸他和睡他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女人和男人好起来还有这么多学问,不只是兴男人主动,女人也可以主动哩。而且女人主动起来还别有一种味道哩。
  她也把他放在床上,就像他对她那样,她也把他脱光,开始从上到下地亲他,亲得他哼哼乱叫。她把他那玩艺儿含在口里,就像口里含着一颗杏子一颗糖,亲着玩着一直到把他亲得发疯起来按她的脑袋。那时候她真是上了瘾,看不见他就心里发虚发慌,一看见他就想亲他,嘴里噙住那玩艺儿才觉得实实在在地活过来了。甚至在她给客人做头发时,想起马三心里就打战,像过电一样。
  这时她明白了,被男人整是一种快活,整男人也是一种快活。
  对肉体欢乐的迷恋,使她在遗忘道德的同时,一点点地长出了放荡的翅膀。
  可惜的是,好日子并不长久……
  3
  天慢慢地黑下来,小发廊里的客人也走完了。娜娜把东西收起来,该放哪里就放哪里。然后拿起扫帚,一点点打扫散落在地上的头发。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由春花来做,她知道春花今天心情不好,就自己做了。她已经养成做事认真的习惯,喜欢把事情做得层次分明。干服务行当,讲究的就是个清洁,客人走进来一看心里舒服,他才肯坐下来耐心地排着队等着给你掏钱。
  娜娜一直觉得,干发廊这一行虽然并不是很赚钱,但是守着一份固定工作,心里边很踏实。她和春花不同,她虽然也曾是乡下姑娘,但是她进城时间长了,城里的花花世界、坎坎坷坷,该经伍的她都经历了,看够了,看透了。钱呢,自然是没有少赚,并且投到别处,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她买了房,吃香的穿光的喝甜的全享受了。于是呢,也就把钱看淡了。说到底赚钱还是为了过好生活,如今生活过得去,就没有必要狗咬脚后跟一样慌着疯着没命地去捞钱了。别的发廊打着做头发的幌子,白天开门做头发给人看,夜里却提供色情服务,她没有这么做。她已经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平平静静过日月了。
  好像人只有走出了生存的困境,才有能力选择生活和做人的方式。
  娜娜把发廊里收拾干净,天已经要黑了。她这才把门关上,走进里屋来看春花。春花还是那么坐着,脸上流着泪水,像一根木头呆呆地坐在窗前。娜娜皱皱眉头,但是,她没有着急问她,而是陪着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地走过去,像个小妈妈一样伸手抚摸着春花的肩膀,先把许多关切的感情抚摸出来了。
  “春花,怎么,你们吵架了?”
  春花慢慢地回过神来,对着娜娜摇了摇头。
  娜娜问她:“没有吵架,你哭什么?”
  春花开始伸手擦泪,她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说:“娜姐,我完了。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娜娜说:“春花,你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春花不语,只是流泪。
  娜娜忽然问她:“这么说,他是把你睡了?”
  春花望望娜娜,平静地点了点头。
  娜娜冷冷地笑了笑说:“看起来我猜得不错,看你们那样子,我就觉得出事儿了。”
  春花苦笑笑说:“对不起,娜姐,我一直瞒着你。”
  娜娜一挥手说:“这算什么?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嘛。多长时间了?”
  春花说:“已经半年多了。”
  娜娜忽然冷笑着说:“春花,就他妈为这个呀?”
  春花不语,娜娜点着一根烟,坐下来抽着烟说:“叫我怎么说你呀,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乱交男朋友,你就是不听。我看着你老躲着我,我就知道你有事儿瞒我,我怕伤你的自尊心,就一直装着没看见。春花,你娜姐不是嫌你,我是向着你呀。”
  春花点点头。
  娜娜说:“为什么呢?因为你刚从咱农村出来时间不长,还没有城里的生活经验。城里人脸花,我怕你分不出好坏。这可好,还是吃了亏。算了,没有什么他妈的了不起,不就是让人睡了吗?睡了就睡了,早晚也得让人睡。吃点亏长点见识,别放在心上,啊?”
  春花摇摇头。
  娜娜说:“怎么,他马三睡了你,你还一定要跟他马三呀?”
  春花又摇摇头。
  娜娜说:“啊,我明白了,你是觉得自己不是黄花闺女了不是?春花,这他妈的算什么呀?我跟你小妹说,你姐我也是从这条道走过来的,你别看我现在还没结婚,我也早就不是他妈的处女了。这有什么呀?现在的人开放得很,没结婚就睡过的人多了。你别以为我买了房一个人住着,我也有情人,我也跟人上床。只要我们不是卖身做妓女,这不算什么。”
  春花还是摇摇头。
  娜娜着急了,把烟头一扔,说:“那是为什么呀?你不是摇头就是点头的,你倒是说话呀。”
  春花这才慢慢地说:“娜姐,我原来不信他的,后来,后来他说要给我买户口,我才信了。”
  娜娜笑了。她笑着又去把自己扔的烟头捡起来,送进垃圾斗里,才回头对春花说:“买户口,只怕光买户口还不算吧?他还说要娶你要和你过日月吧?”
  春花点点头。
  娜娜说:“城里人骗咱们乡下姑娘都是这么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哩。可是等你给他睡了以后,现在是户口也不给你买了,也不娶你了是吧?”
  春花点点头。
  娜娜笑笑说:“那不就结了?他不给咱买户口,咱也不要户口了。他不娶咱,咱也不嫁给他了。这不就结了吗?你还哭什么呢?”
  春花的眼里仍然噙着泪。
  娜娜笑笑说:“春花呀,你要早跟我说,我就不让你买户口了。我给你说吧,我是买了房,但是我没有买户口。你明白不明白,现在城市户口不值钱了。城里人为什么要卖户口给我们乡下人?就是因为户口不值钱了,他们才卖。难道你没看见,别说咱们乡下人了,就是他们城里人,现在还不是大批大批下岗没活干了?没活干就没饭吃,动不动就去什么省政府门前静坐,静坐你娘个熊呀。我是顶看不起城里人这德性了,不出门找活干,动不动就找领导去要饭,这算他妈的什么本事?现在这形势可不像以往了,有个城里户口就有铁饭碗端,现在没了。别说是工人,春花你没听说,干部们立马也要下岗了。所以户口没用了。春花,光有户口没有工作,同样没饭吃。”
  娜娜觉得已经把道理给她讲够了,但是,春花还一直哭。娜娜就有点着急了:“春花,你还要我说什么?你脑筋怎么这么死板哩?”
  春花这才可怜巴巴地说:“娜姐,他,他还跟我要钱。”
  娜娜觉得奇怪,就问:“他跟你要钱?他凭什么跟你要钱?他把咱睡了,他不给咱付钱,咱还要倒贴给他钱呀,这是什么道理?春花,你给他钱了没有?”
  春花说:“娜姐,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嫌丢人,我也不瞒你,我给他钱了。”
  娜娜说:“已经给了?给了多少?”
  春花说:“头一次,我给了他一千,后来又给了五百,今天又给了三百。这还不说,他说,他还要。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底。”
  娜娜急了:“你可真大方呀,这三次算下来就一千八了。春花你才挣几个钱?春花,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工资都男人家了?”
  春花点点头。
  “为什么?春花,我真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呀?”
  “娜姐,他说,他说,娜姐你叫我怎么说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实说?”
  “他说,他说我给他传上了性病。”
  娜娜一下子不说话了。娜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春花,我明白了。你还不光是让人家睡了,让人家睡了没有这么多事儿。我跟你说,你这是遇上坏人了。”
  春花还有点不相信似的:“不会吧?他没病,还能说有病了?”
  娜娜冷笑笑自言自语地说:“哼,马三你也做得太过分了。”
  春花不明白地问:“娜姐,你说什么?”
  娜娜忽然拉住春花说:“走,上医院。”
  春花说:“上医院干什么?”
  娜娜说:“春花你还迷什么?到这时候了你还迷?到医院先检查咱自己,咱自己如果确实有那种病,那就说不清了。如果咱自己没有那种病,身子干干净净的,那说明什么?那就是人家在欺负你,明白了吧?”
  “娜姐,我明白了。”
  “那还等什么,走呀。”
  “现在天黑了,医院里有人吗?”
  “上省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有夜班。”
  “明天不行吗?”
  “明天,明天咱们关门不上班了?”
  春花不敢吭声了。但是,她还是坐在那里不起来,一会儿她怯怯地问:“娜姐,我心里不踏实,想七想八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你说咱万一有病呢?”
  娜娜说:“有病怕啥?有病就治吗。”
  春花担心地说:“娜姐,这病,能治好吗?”
  娜娜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打青霉素。我有两个姐们儿就这么治好的。不就是性病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春花你记着,人有什么病,医院里就有什么药来治它。”
  “娜姐,我什么也不懂,这可是全靠你了。”
  “没事儿,有我呢。给你治病的钱,我还花得起。咱农村姑娘出来闯世界,哪有那么容易的?哪个姐们儿不是沟沟 坎坎的,不吃亏不上当就能看清路?”
  “娜姐,我有点怕。”
  “怕有什么用?别怕,事大事小,过去就了。惹得起就惹,惹不起就躲,大不了跑他妈的。郑州不行上洛阳,洛阳不行下广州,哪儿都有我的姐们儿。”
  话是开心钥匙,春花听娜娜这么说说,心里也开朗起来。
  “春花,你饿不饿?”
  “怎么?我不太饿。”
  “饿了就先吃饭,不饿现在就上医院,看了病再吃板。”
  “那,那还是先看病吧。”
  “走,锁门,走人。”
  春花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娜娜锁上门,带着春花走上了大街。
  这时候天已经黑定了,夜空里已经是星光灿烂。
  她们门前是城东路,城东路在郑州也算是主要干道。天虽然黑了,但是路灯明亮。大道上仍然车水马龙,还热闹著。她们也不搭公共汽车了,直接叫了面的。
  “春花,”娜娜坐在面的里忽然小声说,“到医院里,你可别像棒槌似的呀。”
  “医生要问我,我怎么说?”
  “你听我的,我来说,你只管点头就行。我怎么说呢?”娜娜想想说,“我就说你整天疑神疑鬼的老觉得自己得了性病,想请医生检查一下,去去心病。对,就这么说。”
  春花点点头。
  娜娜搂住春花的肩膀小声说:“别怕,有我哩。”
  城市的夜景滑过车窗……
  4
  春花当然不会想到,就在她和娜娜上医院检查的时候,马三正在拿着她给的钱,请他的狐朋狗友们大吃二喝呢。
  马三拿了钱,并没有走多远,他进的这家饭店也在城东路上。城东路很长,是南北向。往南通向郑州的外环路。往北直通郑州的东西方向的中心大道金水大道,和金水大道形成了一个很大的丁字路口。马三进的这家饭店在城东路南端,娜娜的发廊在城东路北端。虽然同是一条城东路,北端是大饭店集中的豪华区,南端是老市民区,一南一北如同两个世界,消费水平相去甚远。这城京路就像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有钱的,一头挑着要饭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差别,人与人之间仿佛永远贫富不均。
  郑州这么大的城市,像马三这种烂仔,并不少见。不过,他们虽然到处坑蒙拐骗,也弄不了几个钱,只能在老城区的小饭店里磨脸蹭屁股,上不了大场面。
  好像不管是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只要在人堆里,什么时候都分三等九级。
  郑州这个城市原来并不怎么样,“文化大革命”以前满郑州也就一个二层高的百货大楼。最出名的就是“二七纪念塔”了,原来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木塔,还藏在德华街的里边。后来人们觉得这“二七纪念塔”怎么说也是郑州这个城市的标志,就把它搬迁到市中心的露脸地方,让它好赖占了市中心的广场中央,硬是弄成了一个景致。但是,新建的塔却并不令人满意,于是就一再地改建,直到把它弄得又大又粗又高,比原来小小的木塔扩张了几倍,却越来越显得愚蠢了。改革开放以后,郑州由于地处全国的交通中心,才吹气一样发展起来。二十年过去,它已经发展成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别的不说,就说喝酒,那真是海了。任凭全国哪个地方的酒,都要打入郑州市场,再从这个交通中心向全国各地渗透。但是,这二年来一直喝白酒郑邦州,如今在上层社会已经流行起唱名贵的葡萄酒了。葡萄酒的时兴,开始吊起这个城市的胃口,使这个城市的饮食观念发生变化,有一点上档次了。
  不过,在中下层,还是喝白酒的多,他们距离消费的潮头还相去甚远。再一个原因,喝白酒相对来说又便宜又刺激。而且郑州这地方也怪,喝白酒是二年喝倒一个牌子,再好的酒,一阵风刮过去就完,再也返不回来。今年流行喝仰韶,到处都是仰韶酒。其实也不是仰韶酒如何好喝,全因为仰韶酒厂出了个鬼点子,直接往酒盒里装现钞,让人们喝酒之前先打开酒盒找运气。希望中彩的赌徒心理,刺激起了消费仰韶酒的热潮。马三他们今天下馆子,喝的就是仰韶。只是,他们喝的不是那种高档的装现钞的仰韶酒,是三块钱一瓶的平装酒。由于没有外包装的盒子,人们还叫这种白酒裸体仰韶。这种裸休仰韶,在郑州市面上就像二锅头在北京,好喝不贵,一般下层人都喝这个。
  “马三,我服你。”一个胖子说,“你他妈的,又睡人家又拿人家钱花。”
  “怎么?”马三说,“我白跟她睡呀?她不给我钱花谁给我钱花?”
  另一个说:“这才叫本事,又睡人家,人家又养你,马三你混得值呀。”
  马三得意地说:“这有什么呀,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不过话要跟你们说明白,你们吃了喝了,别跟咱老大说。谁他妈的要说给金哥,我可要给谁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马三虽然在道上已经混了多年,不管他怎么吹,也还是别人的跟屁虫,一直没有闯出人物来。世上这事儿,说白了是一个理儿,当好人也好,当坏人也好,都需要才华。像马三这种没能耐的,就是当坏人也是个小不拉子,也够可怜的了。
  马三是小偷小摸出身,前些年还跟过秀才。后来因为老是犯花案,被人家清出门户了。黑道上也有自己的规矩,秀才帮只偷不花。马三老犯花案,就坏了人家的名声,被赶了出来。他又跟过两个老大,都被人家赶了出来。后来跟了如今的老大金哥,才算没成为野狗。
  在黑道上混,要么自己成名立腕儿闯出人物来,要么入帮入伙跟别人混,反正不能当野狗。这一点黑道白道都是一样的道理,要么当领导,要么让别人领导你,谁都不能野着。所以,既然马三在道上混,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违犯帮规,事情做得过了,也害怕金哥知道。于是,有了钱就请几个狐朋狗友吃喝,串连起来,又结成一个小团伙。弄来钱一块儿花,出了事就一块儿撑着……
  钱这东西从来就是这样,来得慢就花得慢,来得快就花得快。春花那天给马三的三百块钱,实际上他们一顿大吃二喝下来,也就花得没什么了。但是马三也不能跟着去向春花再要呀?他知道春花不挣几个钱,过去攒的钱都让他花完了,他现在去要也要不出来。于是,他就耐心地等了一个星期,在一天傍晚,又走进了发廊。
  那时候春花正在给客人洗头,看到马三走进发廊,又大摇大摆地走进里屋,就装做没看见。这时候她手里已经握着医院的诊断证明,不再那么害怕了。于是,她拿眼去看娜娜,娜娜示意她不要理他,她就听娜娜的话,一直给人做头发。她们两个串连起来,好像把马三忘了一样,不慌不忙做头发,一直到把客人全部送走。
  “娜姐,”春花用手指指里屋,小声说,“我进去吧?”
  “别急,”娜娜小声说,“把那玩艺儿给我,你在这儿收拾,我去跟他说。”
  春花点点头,把珍断证明递给娜娜,自己拿起扫帚打扫散落在地上的头发。
  娜娜走进里屋时,马三正躺在春花的小床上抽烟,两只臭脚就蹬在床头上。看到走进来的是娜娜而不是春花,他马上坐起来,给了娜娜一个笑脸,也算打过招呼了。
  “又来了?”
  “娜娜,你好。”
  “马哥,你好。”
  “生意还不错嘛。”
  娜娜连忙说:“托马哥的福,还过得去。”
  马三试探着说:“抽根烟吧?”
  娜娜也没歉让,就接过来抽着了。娜娜抽着烟故意笑着,不着急说话。她明白让马三这样等着,会等得他心慌。果然,马三沉不住气了,先开口说:
  “娜娜,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你说呢,马哥?”
  “你不开口,我知道你肚子里装什么药呀?”
  娜娜故意笑笑说:“马哥,我服你呀。”
  “娜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娜娜又说,“现在出来混的人,能够玩几个小姐也不是什么本事,但是又玩人家还让人家供他钱花,这就是本事了。你说是不是马哥?”
  马三心里发慌:“娜娜,你把说话明白点。”
  娜娜这才笑着说:“马哥,你是明白人,我们姐们儿出来混,也不容易,凡事还望马哥多关照。”
  马三说:“娜娜你这话就说得有点见外了不是?你这……”
  娜娜笑了:“马哥,什么话也别说了,咱们明眼人都不傻是不是?春花刚从乡下来,她还小,也不懂事,有什么得罪马哥之处,还望马哥多包涵呀。”
  马三也笑了说:“好,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是明白人,够意思,还是娜娜小姐透亮呀。”
  “我就知道马哥也是明白人嘛。”娜娜忽然说,“怎么?看在小妹面上,放春花一马?”
  马三说:“那好吧,既然娜娜说到这个分上,看在你娜娜面上,就卖给你一个人情。”
  “痛快,我知道马哥是明白人。”
  “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娜娜,你看这个数怎么样?”
  马三伸出三个指头,比划出再要三千元的样子。
  娜娜装糊涂说:“是三块呀?”
  马三说:“不是三块,是三吊。”
  娜娜笑了:“马哥不是在开玩笑吧?”
  马三也笑着说:“开什么玩笑?不开玩笑。”
  “偷鸡也要搭一把米吧?马哥听说过出来泡妞玩小姐自己不出血,还让小姐倒贴的吗?”
  “你说得好,是这个道理。”
  “这不就结了?像马哥这种人,出来混哩,大小也是个角儿。做男人就要有个做男人的样子,睡了人家再拿人家的钱花,本来就已经很下作了。是不是马哥?”
  这几句话虽然不轻不重,和骂人差不多,说得马三也红了脸。马三只好说:“事情不能这么说。唉,反正你也明白了,我也不再瞒你。别的好说,我得看病吧?”
  娜娜笑著把珍断证明拿出来,递给马三说:“马哥你自己看吧。”
  马三把诊断证明接过来一看,傻眼了。他马上明白,他的骗局被揭穿了。
  娜娜不轻不重地追着不放说:“这做人,还是不要太过分吧。”
  马三手里拿着诊断证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低着头不说话。
  娜娜进一步说:“这样吧,春花以前给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全当交了个朋友。你今后也别再找我们春花了,咱们两清,私了,怎么样?”
  马三笑起来,是冷笑,他冷笑着把诊断证明慢慢地撕成一条条的碎纸。然后忽然抬起头说:“别弄这假把式糊弄我。怎么,你娜娜想把这茬子接过来呀?”
  娜娜也冷冷地笑着说:“接过来又怎么样?”
  “我要不给你面子呢?”
  “马哥这样不领情,就不怕我报案呀?”
  马三忽然站起来,一耳光打在娜娜脸上,冷笑着说:“你认为你是谁呀?报案?去报呀!哼,明着跟你说哩,公安道上的朋友我比你多,黑道白道从来就是一家人。这年头出来混,你还毛嫩哩。那好吧,你想接下这茬子好呀,我先砸了你这个发廊,你一块儿去报案怎么样?”
  娜娜没话说了。她不吭不哈地伸手抹着嘴角的血。然后咬着嘴唇说:“马三,算你狠。好吧,我也不报案了,咱们还是私了。你给我开个价吧。”
  马三笑着伸出一只手说:“这个数。”
  娜娜说:“五吊?你口也张得太大了吧!”
  马三一口咬定:“你马爷说话算话,就这个数,一分也不能少。一个星期之后,我来拿钱。哼,拿不到钱,我就多叫几个哥们儿连你娜娜一块做。”
  马三说完,还伸手摸了一下娜娜的下巴,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看着马三走出去,娜娜意识到她出面没把事情摆平,反而又把事情闯大了。不仅没有帮了春花,连她自己也搅和进来了。
  春花吓哭了。现在她才明白自己闯下了大祸,就像突然从噩梦中醒来。看着娜娜嘴角的血迹,她只感到恐惧,不知该如何对付,就只有哭。
  娜娜也不理她,开始抽烟。
  春花越哭越凶。
  娜娜忽然说:“别哭了,你他妈的就会哭,哭有什么用?”
  就像一下子拧紧了水龙头一样,春花止住了哭,胆怯地看着娜娜。
  “有什么好看的?走,锁门。”
  “上哪儿?”
  “你说上哪儿?”娜娜看着春花的可怜样子,又把态度软下来说,“春花,从今天起,事情没有搞定以前,你不要在店里睡了。”
  “那我上哪儿?”
  “跟我回去,先和我一块儿住。从今天开始,我走哪儿,你跟那儿,别再出意外。”
  春花又小声哭起来。
  娜娜这才劝春花:“别哭了,有我哩,你怕啥?别的地方不敢说,在他妈的郑州这地儿,你放心,我娜娜还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娜娜这才哄着劝着,牵着春花的手,就像一个年轻妈妈牵着自己的女儿,走出了发廊。
  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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