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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配”才行


  古书上有一则故事,夫妻二人做小生意,生活过得不错,有一天,贤妻大人磕头烧香,向玉皇大帝祷告曰:“你老人家保佑我丈夫这一趟生意赚十匹布。”丈夫一听,发气曰:“要求就多求一点,为啥不求我赚百匹布乎?”贤妻大人曰:“你懂个啥?臭男人一旦有了一百匹布,烧得坐不住,准娶小老婆。”呜呼,这位贤妻真是世界上最高智慧人物,把臭男人的祖传毛病,摸了个一清二楚。臭男人就是天生的这么贱,有了几个钱,就想别的女人,盖他这一头钱多啦,另一头一个女人就压不住啦。一头只不过多了十匹布,天平还可将就,如果一头多了一百匹布,成了一头大,则小的那头恐怕要被甩到河沟里去也。
  财富的不平衡能使婚姻破裂,知识的不平衡亦然。有些年轻妻子,以为这下子总算结了婚,双挂号兼保值挂号,那小子再跑不了矣,因而天天鬼混,不是花枝招展乱交际,就是蓬头垢面乱打牌,见了书就像觅了杀父之仇。三年不看报,看报也只看电影院夜总会的广告,而臭男人却因事业上的需要和内心的追求,知识水准不断长进,结果也会出现一头大一头小,事情也同样麻烦。
  柏杨先生有个学生,大学堂毕业,他的妻子则高中毕业的焉,普通讲起来,算是天赐良缘。后来该学生去巴黎苦读了五年,回国之后,太太当然兴高采烈,可是不久她就觉得不太对劲,找我老人家诉苦曰:“啊呀,他得了打狗脱,喝了大西洋的水,眼眶高啦,不得了啦,忘记他吃窝头时候啦,没良心的东西。”这种话当然动人听闻,柏杨先生就出马调查,才知道事情并不是四个字包括得了的,“没有良心”主要的原因是,丈夫恨他的年轻妻子自甘堕落,不肯上进,该学生曰:“实不瞒老头,多少年来,我一直不停地读书,她却一直不停地后退,鬼混日子,再过些时,恐怕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出来。而我却是盼望她能配合我的,现在各大专学堂都有夜间部,我劝她去读,她不肯。不肯没关系,多看点书也可以,可是她宁可东家长西家短翻闲话,结果我们之间除了谈谈自己的孩子,造造别人的谣外,简直没有什么好说的。有时候和朋友们在一起,对我们的谈话一无所知,偶尔插句嘴,也插得我汗流浃背,唯一的办法是尽量少和她在一起。”
  呜呼,丈夫如果是外交官,贤妻必得下点苦工学学洋文,学学交际场合的礼仪。丈夫如果是政治家,贤妻也势必得下点苦工学学怎么样和人握手,怎么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舍先生有篇小说(偶忘其名矣),写的就是这个故事:朋友们故意出男主角那位土豹子妻子的洋相,就在夜总会(那时北平还没有这玩艺,但大饭店的气派却同样唬人),设宴请客。男主角看他太太土头及土脸上已经挂不住,偏偏孩子跌了一跤,太太立刻蹲下,用其粗糙的玉手努力拍地板曰:“别哭,别哭,都是地板不好,看你娘打地!”男主角脸上就更挂不住。
  在美国,母亲经常劝女儿,多做家事才是拉住丈夫的唯一办法,美国那种女权高涨的社会,这话有其道理。但在中国,柏杨先生记得曾表示过不同的卓见,我老人家的意思是,太太们宁可把家里搞得像一个猪窝,也不要忽略了自己的美,包括脸蛋的美、身材的美、玉手玉腿的美,更包括我们现在介绍的知识的美。
  夫妻既是配偶,双方就必须时常警惕到要“配”。“配”字的意义就是说,必须时常警惕到自己配不配。这跟一辆并辔叹头马车一样,两位马先生必须平头地奔驰,才能前进。如果其中一位马先生跑得累啦,想歇歇脚、擦擦汗,或者索性栽了个谁都没话可说的筋斗,那就非翻车不可。有些太太辛辛苦苦跟丈夫做老牛,把青春年华都断送丈夫,结果丈夫反而把她一踢,另外找别的死女人坐享其成。该丈夫固然不是东西,但该太太脑筋也一定准有毛病。近六十年来,我们柏家嫁出去的女儿,无论丈夫是洋大人也好,或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好,还从没有听说谁被踢过(偶尔也有踢的,但动脚的都是俺姓柏的姑娘),不但从没人被踢过,反而把臭男人握到手心里,握得他们既愁眉苦脸,又死心塌地,其中奥妙就在于她们都受到过高人——也就是我老人家——的指点。臭男人既天生地贱骨头,口袋里装了一块钱,就会把眼睛猛盯漂亮女人,努力骨碌碌乱转。当妻子的要没有两下子,怎能吃得死脱乎?这奥妙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必要时也不得不露这么一手,但常露就黔驴技穷矣),也不是张牙舞爪地管教养卫(他娘都管不了他,太太有啥办法?同时管得厉害啦,他就更发现别的女人真温柔呀),而在于要跟他平衡,那就是说,要处处配得上他——配得上他的地位,配得上他的健康,配得上他的交游,配得上他的知识,配得上他的性格,配得上他的见解,配得上他的气质。教那小子因有你这么一位妻子,而产生骄傲满足之感。骄傲满足之感并不能根绝他不去偷鸡摸狗,但至少可使他不会为别的女人而牺牲妻子。
  柏杨先生有位年轻同事,才四十六岁,小职员一个,还没结婚,我就劝他去“买”一个,朋友们也都赞成,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啦。有一天,他到舍下,眉飞色舞,说他时来运转,走对门路,要当啥啥局长啦。我老人家一听,就赶紧问他亲事定了没有,他说马上就要定,我就急曰:“老弟千万别定,这件买妻奇案,就算告吹。”他大惊曰:“我花了五千只大洋才算有眉目,柏老,你存心坑人呀?”结果他结了婚,结果他当上了局长,结果他就烦恼临头。最发紧的事是,他感到他太太拿不到台面上,盖人一阔啦,就必定有同阶层朋友来往,人家太太都是中学堂毕业的焉,大学堂毕业的焉,去过外洋的焉,双双对对,造府拜访,他太太躲到卧房,打死也不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来啦,全身披挂,像个唱歌仔戏的。见了客人,第一个动作是小手帕就好像缝到她嘴上;第二个动作是,把腰扭得像个麻花糖;第三个动作是,还没坐五分钟,就把鞋子脱下来,五个雄壮的脚趾在空气中英勇起舞。遇到必须夫妇同时参加的宴会或大典,更使做丈夫的如芒刺在背。
  这些都是说女人的,太太小姐可能心里一阵一阵地不舒服。但如果换过来,就可体验矣。丈夫如果配不上太太,则太太受到的窘,更灾情惨重。一旦玛格丽特公主娶了柏杨先生,在大英联邦阅兵大典昌,“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我老人家却解开裤带,找找那三个御虱跑他妈的哪里去啦,她阁下恐怕真能当场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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