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洲的故事
作者:鲍十

(中)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子洲在爷爷家呆了一个多星期了。以前,子洲到爷爷家来玩儿,最多就呆一个星期。那时,子洲很忙,即便在暑假,也有好多事儿,他参加了一些课外学习班,英语班、书法班、数学奥林匹克班等等,无论寒假暑假,都照常上课的。
  这天,爷爷对子洲说:“洲哇,你来了一个星期了。明天,爷爷打两张船票,送你回家吧……”
  于洲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一时竟怔住了。他想我不是说过了不回去嘛!爷爷怎么变卦了呢?
  见子洲不说话,爷爷又说:“回去写暑假作业。你不是还参加一些课外班儿呀?可别耽误了。再说,你也想家了吧?
  子洲似乎没想过这些事。另外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想家,有时候他会想想一些过去的事,会想起他家里的样子,其中有从前的样子,也有现在的样子,他也会想起同学和老师,每当想起这些,他心里都热辣辣的,很不是滋味。
  子洲看着爷爷,看了半晌,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爷爷说似的,可是到头来,却只说了声:“不。……”
  这下轮到爷爷吃惊了。爷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也怔住了。爷爷早就看出来,子洲是个执拗的孩子,很固执,脾气很倔。爷爷心里乱糟糟的。他看出子洲是坚决的,他也知道子洲懂事,知道他这样做因为什么。这时爷爷想,孩子就像一条小狗儿,谁对他好他就跟谁摇尾巴!
  这时,爷爷突然笑了,他摸了摸子洲毛绒绒的脑瓜顶,大声说:“那好!咱子洲就不走啦!”
  爷爷尽管这样说,可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心里想:就让子洲再在这儿呆几天吧!
  四
  爷爷家的屋门正对着操场,那操场太大了,比子洲那个学校的操场起码大十倍。操场很平坦,边儿上立着几只单杠和双杠。
  爷爷家的屋门前有三级水泥台阶。没事儿的时候,子洲就坐在台阶上,望着空放的操场想心思。子洲从前极爱说话的,那时只要班级有什么活动,班会了,队会了,知识竟赛了,每次他都是主要人物,不过,因为爱说话,他也总是犯纪律,动不动就会被老师叫到前边去当“课堂观察员”。连子洲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说话少了。他不爱说话了,只爱想心思。
  子洲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大变化。当然,他并不后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强迫他,爷爷没强迫他,妈妈也没强迫他。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不适应,不适应这种变化。现在,他已经好多了。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或者一只小兔子,一只小鸡崽儿。伤痛终有痊愈的一天。当然,伤痛会留下记忆。
  他虽然充满了心事,他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的想法多极了,常常是刚想起一件事儿来,刚想了一个头儿,就跳到另一件事儿上去了。
  有一天,他决定到镇子里面去走走。
  他虽然来到霞镇好几次,却还从未一个人在镇子里走过,每次都是爷爷或者爸爸带着他。尽管这样,镇子仍然给他留下了极深极好的印象。这里没有城里那份儿噪杂。这里十分宁静,十分朴素。这里的人好像全都互相认识,走在街上常常看见两个偶然相遇的人站在大街上唠嗑儿。以前,爸爸领着他在街上走,也是常常停下来,和遇到的人站在那儿唠嗑儿。先是站着唠,后未竟蹲下来,还点着了香烟,看上去十分亲热。根本不像城里,满大街都是人,却没一个是认识的。并且每个人都一脸矜持,匆匆忙忙,好像刚接到电报,有什么急事儿似的。每个人都冷冰冰的,就像害怕谁会跟他借钱似的。
  这时刚吃过午饭。爷爷夜里睡得晚,躺在炕上睡着了。子洲看见了,没打扰他,写了个纸条,放在爷爷头边,就走了。
  晌午时分,太阳像泼火似的,晃得镇子白光光的,把人热得身上冒油。街上根本没人走动,肯定都躲在屋子里,镇子更静了。
  子洲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没啥意思了,不想走了,却遇上了国泰。
  当时国泰正蹲在他家的院门前摆弄一只捕鼠用的铁笼子。那儿有一块树荫,国泰就在树荫里。
  子洲发现了,就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子洲没见过这东西,看着看着,忍不住问一声:“哎,这是个什么呀?”
  国泰摆弄得很专心,听见子洲问他,才抬起头来。国泰立刻显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来,说:“唉,你连这个都不认识呀!告诉你吧,这是捉老鼠的铁笼子。……
  子洲没在意国泰的轻蔑,他说:“捉老鼠的铁笼子?老鼠那么傻?往里边钻?
  国泰说:“这里边放好吃的呀!放一块肉,用油一炸,香喷喷的,老鼠老远就闻到了,当然就钻进来了。”
  子洲说:“它能钻进来,不也能钻出去吗?它把肉吃完了,再从原路钻出去不就得了!”
  国泰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看, 不有个门儿吗?你看好了,这个门现在开着吧?等老鼠一吃肉……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看你看……”
  国泰干脆动手演示起来。原来放肉的地方有根细铁丝跟门连着。国泰用手一桶那根铁丝,本是开着的门立刻就头上了。
  子洲马上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只听国泰说:“你还挺聪明的。”
  子洲赞叹道:“真够巧妙的!是你发明的吗?”
  国泰抓着头发说:“是我爷爷发明的。”
  子洲说:“你爷爷真了不起!”
  子洲和国泰就这样认识了。
  这时国泰说:“哎,我还没问你呢,你是谁?”
  子洲说:“我叫子洲。”
  国泰说:“其实我知道你,你是老龚头的孙子,你家在城里住。”
  子洲说:“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国泰说:“你年年暑假都上霞镇来,你爷爷就领你四处走,我早就看见了。”
  和细瘦的子洲相比,国泰显得矮一些,又黑又结实。像他的名字一样,长着一张国字脸,脸上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很憨厚,也很自信。
  国泰又说:“我爷爷认识你爷爷呢。有一回,我爷爷还领我上中学去看你爷爷。听我爷爷说,他还认识你爸。从前,你爸也是我们霞镇的人,后来他考上大学,才搬到城里去了
  子洲听到爸爸,心里突然一动。
  国泰说:“听我爷爷说,你爸是个作家……作家就是写文章的,对不对?听我爷爷说,他看过你爸写的文章。听我爷爷说,写文章挺熬心血的。他说,我们学的那些课文,就是作家写的。对了,你现在几年级?……你咋不说话呢?”
  子洲突然很想对国泰讲讲爸爸,讲讲作家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觉得有点不好讲,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我得回去了!”
  国泰马上说:“别走,再玩儿一会儿呗!”
  国泰十分诚恳。
  正在这时候,从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院子实际是个菜园,菜园的中间有条过道。在传来脚步声的同时,还传来几声咳嗽。
  “国泰,跟谁说话呢?”
  国泰对子洲说:“是我爷爷。”
  国泰这才提高了声音说:“跟子洲!”
  “子洲?子洲是谁呀?”
  国泰的爷爷这样说着,已经来到了门前。一见子洲,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他说:“哎呀!这不是老龚头的孙子嘛!
  子洲有点惊讶地望着这位老人。国泰的爷爷穿着一件圈领的老头衫儿,下身穿一条肥大的短裤,样子和国泰一样憨厚。子洲想起来,以前他是见过他的。
  国泰的爷爷让子洲到屋里去玩儿,他说:“这大热的天儿,能把人晒死!进屋吧,进屋吧,进屋玩儿吧!爷爷给你们切西瓜吃。”
  国泰的爷爷又吩咐国泰到地窖去拿西瓜,国泰闻声就先跑进院子里去了。子洲站着没动。国泰的爷爷便拍拍子洲的肩膀,说:“进来呀,孩于!没事儿……”
  可是子洲说:“谢谢爷爷!……我爷爷在家等我呢!我得回去了。……”
  没等国泰的爷爷再说什么,子洲已经跑开了。
  子洲边跑边说:“爷爷再见!”
  国泰的爷爷看着子洲说:“这孩子,真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儿的……”
  五
  子洲到家时,爷爷正在给操场上的两个花坛浇水。有些花已经谢了,只有少数还在开着。当时月欣也在这里。
  子洲走了不一会,爷爷就醒了。他看见子洲放在那儿的纸条儿,他本想到镇子里把子洲找回来,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主意,他觉得让孩子出去走走没啥坏处,连儿又不像城里有那么多汽车……
  后来,爷爷便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包书来。这其实是一些杂志,都是儿子寄来的,每一本上,都有儿子发表的小说,爷爷都给保留了下来。
  这些小说,爷爷早就看过了,刚寄来的时候就看过了。那会儿,每当收到装着杂志的信,爷爷都立刻先看一遍,然后还要拿给别人看,给学校的老师看。大家当然都认识儿子的,有的老师还曾经教过他。每一个看到儿子的小说的人都说:“厚泽这不是当上作家了嘛!”爷爷听了这话,总是自豪的,当然,那些人也都自豪的,都觉得无尚的光荣似的。有的还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厚泽是个有出息的人!我没看错吧!……”
  儿子死了以后,隔一段时间,爷爷就要看一看儿子的小说。爷爷说不上儿子的小说写得好还是不好,但是,他却能看出他写得多么认真,也看得出他的心是善的,看得出他的心有多软。那些小说有一些是写霞镇的,写的都是爷爷熟悉的人和事儿,爷爷觉得儿子对他们充满了关心……
  爷爷一看见儿子的小说,仿佛就看见了儿子。他看见儿子正在张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神儿有点儿呆滞,却十分聪慧,也十分诚实。爷爷是知道的,儿子向来是个脆弱的人,性格又软弱又固执。也许这是偏爱,在爷爷眼里,儿子始终是个优秀的孩子。
  像每一次一样,一看儿子的小说,爷爷禁不住就哭了。爷爷流着泪,对儿子说:“厚泽,好厚泽!这没啥!人都免不了一死。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可惜你死得太早了,太早啦!
  爷爷后来就拎上水壶,来给花坛浇水了。
  爷爷擦了擦眼泪,一边往白铁壶里灌水,一边又说:“可惜呀!临死都没捞上说一句话……”
  爷爷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了月欣。
  月欣是儿子的同学,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同学。月欣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爷爷就认识她了。在爷爷的印象里,月欣一直是个性格柔和的女孩子,好害羞,不爱讲话。上中学的时候,月欣曾经到家里来过几次,有什么事找儿子商量(当时他们都是班干部)。谈完正事以后,他们也唠唠闲嗑儿,爷爷发却,那时月欣动不动就笑了,一笑便伸出手来掩盖嘴。
  儿子考上大芈以后,月欣述到家里来过几次,来打听儿子的消息。后耒儿子开始岌表小说了,每隔一段时间,月欣便过来问问:“龚厚泽又邮刊物来了吗?”若邮来了,她便借去看,看几天,又还回来了。凡是儿子发表过的小说,凡是给爷爷邮来的,月欣全都看过了。
  月欣风风火火地来到爷爷跟前,一边掏出白手帕在脸上擦汗,一边跟爷爷打过招呼。
  如今月欣在镇政府当妇联主任,每天工作挺忙,现在正在包村,吃住都在村里,那儿离霞镇足有十多里的路,十天半月才回镇子一趟。大家都说月欣是个能干的人,不怕吃苦,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就像个男人似的。
  月欣问爷爷:“听说厚泽的儿子来了?”
  爷爷说:“你也听说了?”
  月欣说:“还说不走了,是吗?”
  爷爷说:“是呀!他妈又结婚了。”
  月欣说:“可怜的孩子。”
  爷爷说:“跟他爸一样,是个拗种。”
  月欣说:“咋没见着他,又长高了吧?”
  爷爷说:“上镇子里玩去了。高是又高了点儿。”
  月欣不再问什么,看着爷爷浇水。她心里特别难受。当初,听到厚泽的死讯,她就这么难受。多年以来,她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秘密,这就是她对厚泽的爱情。或者不能称为爱情,而只是一种好感。当初他个都小,还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当初厚泽是班里学习最好的,而学习好的人总是让人羡慕和喜爱的。当初,厚泽有一头非常好非常浓密的黑发,总有一绺垂在他的白白净净的宽宽的额头上,看去就像一个逗号。没事儿的时候,她说爱偷偷地看他这个“逗号”,一看心里便禁不住狂跳一番。那时候她常常做梦,她的梦里便总有他的影子,有一次,她竟然梦见他跟她结婚,梦见他们手拉手到一个地方去,大概是他陪她回娘家吧!尽管这样,她却从未向他表露过什么,从未表露过她的情感。厚泽更是个呆子,他对此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如此看来,他们真是不懂得爱情啊!
  厚泽考学以后,他们几乎断了来往。为此月欣曾经十分气恼,她心里骂他是个“没有情意的人”。厚泽寒暑假回来,和老同学们见面时,也只当她是同学中的一员而已,当然,是关系比较亲密的一员。尽管这样,她仍然割舍不掉对他的喜爱。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更爱把他当成一个弟弟,一个聪明的、招人喜欢的小弟弟。还在那时候,她听他说,他要当个作家了。在同学们眼里,作家是那么神圣,那么了不起,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痴心妄想,只有她相信他,相信他能当个作家。他果然开始发表小说,她看到了他的小说,她喜爱他写的每一篇小说,就像喜欢他这个人一样。她还发觉他的小说里总有一种忧伤的情绪,总有一种缅怀,让她总是特别感动。她不知这是为什么。
  后来他们都结了婚。嫁嫁了本镇的一名兽医,丈夫是她上一届的校友,人极忠厚,对她很好。她认为她已经渐渐把厚泽淡忘了,只是偶而想起他来,心里合有一竺堂的痛,不知道为什么痛。她还是常到爷爷这里来,打问打问他的情况,开始爷爷还遮遮掩掩的,后来不再遮掩了,她便知道了他的一些真实的境况,知道了他的婚姻等等,她为他抱屈,替他惋惜。她是在一天下午听见了厚泽的死讯的,当时她正在镇政府的办公室里,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脸色立刻白了,接着就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下,那个女人十分惊慌,急忙过来又拉又叫,又掐她的人中,她才醒过来。她断断续续地说:“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她又来到学校问爷爷,她多么希望也对她说这不是真的啊!
  可是爷爷却说:“我刚从城里回来。已经火化了,烧成灰儿啦!”
  这时她反倒冷静了,她对爷爷说:“是吗?您可要想开点儿,别太难过了。……”
  后来,爷爷又领她去看了儿子的骨灰盒,这时她仍然是冷静的,她看着那上边他的照片,连眼泪都没掉,她只是轻轻地说了声:“你呀!”
  爷爷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这话不好对爷爷说,她答道:“我没说什么。”
  这时候,子洲回来了。他一进学校的大门,爷爷就看见他了。爷爷对月欣说:“瞧,子洲回来了。”
  爷爷又对子洲说:“子洲回来了?这是你月欣姑姑……”
  子洲慢慢走近了,礼貌地对月欣说:“姑姑好!”
  月欣看着子洲,她心里突然痛了一下。
  爷爷放下手里的水壶,对子洲说:“你见过月欣姑姑吗?她是你爸爸的同学呢!”
  子洲点点头,表示见过的,确实见过的,只是印象不那么深刻了。
  月欣这时说:“好孩子,你想到姑姑家来玩吗?你跟爷爷一块儿来,姑姑家有个小姐姐,让小姐姐跟你玩儿!……”
  没想到子洲说:“不!我不跟女孩子一块玩儿!”
  这话说得月欣和爷爷一下子都愣住了。
  六
  子洲没想到,第二天国泰竟然跑到中学来了,来找他出去玩儿。子洲本来不想去的,爷爷在一旁鼓励他去,他这才去了。
  爷爷之所以这样做,自有他的想法,主要还是想让孩子出去散散心,免得他闷在家里想心事,另外也该让他交几个小朋友,在这里就不会太生分了。
  实际上,这时爷爷已经有了让子洲留在霞镇的心思。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对自己说,我能把儿子养大,我也能把孙子养大的!不过,他并没有决定下来,他还没最后拿定主意。
  这一天玩得很好。
  直到傍晚,子洲才回来,这时爷爷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子洲。爷爷一次一次来到门外,站在操场上,朝大门口张望。他并不是担心什么,他不仅认识国泰的爷爷,也认识国泰,也知道国泰是个好孩子——国泰不是个班长呢!
  这时天已擦黑儿了。爷爷再一次出来时,一出屋门就看见子洲进了操场。爷爷看不见子洲的脸,只看见他的小小的身体,就像一个影子,却能断定就是子洲。子洲是跑回来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爷爷跟前。
  爷爷说:“子洲回来啦!”
  子洲嗯了一声,这才停住脚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爷爷说:“饿了是不?快吃饭吧!”
  子洲真是饿了,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在爷爷的记忆里,子洲从没这样吃过饭。
  爷爷说:“别急,别噎着,慢点儿!”
  似乎眨眼间,子洲就把一碗米饭吃完了,这才放慢了速度。子洲好像挺不好意思,抬头朝爷爷笑了一下,笑得爷爷一阵心疼又一阵宽慰。
  爷爷说:“咋回来这么晚?上哪儿玩去了?”
  子洲说:“玩了好几个地方呢!汽车站、市场、铁匠铺、水闸……”
  爷爷说:“国泰的爸爸在铁匠铺儿,见着他了?”
  子洲说:“见着了。还见着万良的妈妈了。她在市场,她还给了我们每人一筒可乐。……”
  爷爷说:“你们都有谁呀?”
  子洲说:“有国泰和万良,还有程敢和吴二柱。”
  爷爷说:“哈!……玩的有意思吗?”
  子洲说:“还行。我们说好了,明天还去玩儿,这回要走远点儿,这回上养鱼场去……”
  子洲的样子兴致勃勃的。
  爷爷说:“行。”
  子洲玩累了,吃过饭,洗洗脚,就睡下了。爷爷拉灭了灯。子洲一躺下就睡着了。爷爷发现,这天下来,子洲就被晒得变了颜色,不像从前那样白哲了,浑身红一块紫一块。
  爷爷又把灯打开了。子洲睡得十分沉实,他蜷着身体,两臂放在胸前,那只朝上的耳朵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头发黑油油的,只是有点乩,爷爷本想给他梳一梳,又怕弄醒他。
  爷爷看着子洲睡觉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有一种什么感觉。他再一次把灯拉灭了。他点燃了一支纸烟,烟头一明一暗的。前一阵子,他已经把烟戒掉了。儿子就是拍烟抽死的,他很害怕。自从子洲来到这里,他又把烟捡起来了。
  从这天开始,子洲每天都要出去玩儿。一般都是在午饭以后。每天刚吃完饭,国泰就来了,他并不进屋,只站在操场上朝屋里喊:“子洲——”
  子洲一听见喊声,马上就跑出屋去。一去就是一下午,直到吃晚饭时,才回来了。
  有一天,爷爷碰见了国泰的爷爷。两人一见面,国泰的爷爷就说起了子洲。国泰的爷爷直劲儿夸子洲说:“你那子洲可是个好孩子!那才懂礼貌呢!多会儿见了我都说爷爷好爷爷好的,跟他爸小时候一样,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听见有人夸子洲,爷爷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嘴上未免还要谦虚谦虚,他说:“哪里哪里!聪明虽说聪明,毛病可也不少!”
  国泰的爷爷说:“小孩子哪有没有毛病的?那不成了神仙了!”
  国泰的爷爷突然发起感慨来:“你说说,老龚,从前是儿子们打打闹闹的,现在孙子仍又打打闹闹了。……你还记不记着了,国泰他爸念书那阵子,就总跟你那厚泽一块儿玩……说起厚泽,唉!真是可惜了!
  听见说起儿子,爷爷就没什么话了,只跟着叹了口气。
  国泰的爷爷又说:“听我家国泰说,子洲就不回城里了,就呆在霞镇了。说这是子洲跟他说的。”
  爷爷说:“是呀是呀!他也这么跟我说的。我还拿不定主意呢!”
  国泰的爷爷跟国泰的爸爸一样,从前也是个打铁的铁匠。说话办事都特干脆。
  国泰的爷爷说:“咳!这还有啥拿不定主意的。留下就留下呗!不好?依我看,孩子这么做,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他妈不是又结婚了吗?再怎么说,子洲也算是咱们霞*的孩子,你说对不对?”
  爷爷自语道:“咱们霞镇的孩子,霞镇的孩子……我还得想想,……”
  国泰的爷爷说:“看你这样子吧!不得想想?有啥好想的,就这么点事儿……”
  国泰的爷爷突然有点不屑似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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