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用品
陈染
有一天,我去参加一个女性问题的女作家研讨会。因为我在公众面前发言总是笨拙而紧张,所以长久以来,越发沉溺于自我交谈,助长了隐逸自省的嗜好,加上总也学不会那种“会议语言”,到现在已经不大习惯甚至恐惧那种集体性的轰轰烈烈的大会议了。其实,平日自己在家也是不厌其烦的独自“开会”,只不过会议主持人、发言者、听众集于一身,会议可长可短,自问自答,建立一个前提,然后再从各个角度否定这个前提。自相矛盾地吵着。但这种独自开会的方式是不适于集体聚会的,所以每每我总是逃避。
那一天的女性问题会议召开之前,主办单位的朋友就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出席,说此次会议除了备有非常像样的餐宴,还要发一样特殊的女性纪念品,到底是什么个“特殊”,她没有说,我也没好意思问。但坦白地说,那天我就是冲那“特殊”二字而去的。
整个会议期间,我躲在大厅沙发的角隅,静静地谛听,私下却也在设想那特殊之物品,我想象它肯定是一件散射着女性主义光彩的且不宜于在男性面前公开分发的隐私之物,以显示这次女性问题会议的当之无愧的革命性。世界日新又月异,千变万化,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想象的呢?
终于挨到了会议结束,主持人分发给每一位与会者一只精致漂亮的礼品盒。
我打开来,啊,原来那是一只晶莹剔透、夺目耀眼的宝石戒指,清凉而坚实的宝石,瑰丽诱人。再看礼品盒,上面清晰醒目地印着:定情戒。
天,连这个都是可以批量分发的!
我坐在沙发里,在会场的喧哗声中独自思量,我想不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能成为礼品被分发到人们手中。
我一边观看那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脑子里却一边想起另外一件事:
我的一位朋友有一次对我说,小说家陈村有一天在一家妇女用品商店外边等人。熟人路过他身边时问:“这里专卖妇女用品,你在这儿干什么?”陈村先生答说:“我不也是妇女用品吗?”那朋友瞠目。
想到这儿,我暗暗觉得好乐,嘴角便浮上笑意。旁人以为我是为了这枚戒指心喜,我倒正乐于认可。
我在想,我是否应该调整一下自己以往对于参加这种会议的漠然态度?因为一切精神的物质的今天都可以当礼品分发了,这样一路发下去,没准真的会在某一次会议结束时,分发给每一位女性一个如陈先生所言的那种“妇女用品”。如果我总是不去参加会议,岂不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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