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放午学回来,见了饭还没有熟,跑到“城外”去玩。
这是东城外,离家只拐一两个弯就到了,小林的口里叫城外。
他平常不在家,在“祠堂”,他们的学馆,不在祠堂那多半是在城外了。
初夏天气,日光之下现得额上一颗颗的汗珠,这招引一般洗衣的妇人,就算不认识
他也要眼巴巴的望着他笑。
这时洗衣的渐渐都回去了。小林在那河边站了一会,忽然他在桥上了,一两响捣衣
的声响轻轻的送他到对岸坝上树林里去了。
坝上也很少行人,吱唔吱唔的蝉的声音,正同树叶子一样,那么密,把这小小一个
人儿藏起来了。他一步一探的走,仿佛倾听什么,不,没有听,是往树上看。
这样他也不知道他走了多远。
前面一匹黑狗,——小林止步了。他那里会怕狗?然而实在有点怕,回了一回头,
——你看,俨然是走进了一条深巷子!他一个人!
其实他已经快要穿过了这树林,他的心立刻随着眼睛放开去了——
一边也是河,河却不紧捱着坝,中间隔了一片草地,一边是满坂的庄稼。
草地上有一位“奶奶”带着一个小姑娘坐在那里放牛。
她们望着小林哩,还低声的讲些什么。小林看牛,好一匹黄牛,它的背上集着一只
八哥儿。翻着翅膀跳。但他不敢下去,截然的一转身,“回去”。回头走不过十步——
“呀!”
抬起头来稀罕一声了。
一棵树,不同那密林相连,独立,就是道旁,满树缠的是金银花。他真不知怎样的
高兴,他最喜欢金银花。
树是高高的,但好像一个拐棍,近地的部分盘错着,他爬得上去。他爬,一直到伸
手恰够那花藤,而藤子,只要捉住了,牵拢来一大串。一面牵藤子,一面又抹汗。
树上的花不形得少了,依然黄的,白的,绿叶之中,古干之周,小林的手上却多得
不可奈何,沿着颈圈儿挂。忽然他动也不动的坐住——
树脚下是那放牛的小姑娘。
暂时间两双黑眼睛猫一般的相对。
下得树来,理出一串花,伸到小姑娘面前——
“给你。”
“琴儿,谢谢。”
那位奶奶也走上坝来了。
“哥儿,——你姓程是不是?今年——十二岁了罢,吃过饭没有呢?”
“我还没有吃饭,放学回来我出来玩。”
“那么到我们家里去吃饭好不好呢?”
“你家在哪里呢?”
“那坂里就是,——哈哈。”
小林的手已经给这位奶奶握住了。他本是那样大方,无论什么生人马上可以成为熟
友。金银花绕得他很好看,他简直忘记了。
琴儿一手也牵祖母,那手是小林给她的花,两人惊讶而偷偷的相觑。奶奶俯视着笑,
矇眬的眼里似乎又有泪……
这是两个孤儿,而琴儿,母亲也没有了。
“同你的父亲一般模样,你那父亲,当年总是……”
听得见的却是:
“哥儿,你叫什么呢?”
“我叫程小林。”
“那么,琴儿,叫小林哥哥,小林哥哥比你大两岁。小林哥哥,你叫琴子妹妹罢。”
“琴子妹妹。”
小林就这么叫。立刻他又回转头去把草地上的牛望一下——
“你的牛没有人看哩。”
“不要紧的。”
琴子妹妹说。
这样他们下坂走进那绿油油的一片稻田上一簇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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