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的乡村
第二十一章

  



正月过去了。 吃饱喝足的三将村村民和中国所有的农民一样,在这一年的正月里,就开始关心起 国家大事、县里大事、镇里和村里的大事,并极细致地把这些大事与个人的利益联系起 来,又见于行动。 不少村民不往地里搁肥了。赵国强把村民组长都找来,说种地不下粪,等于瞎胡混, 这话到现在也不过时,光搁化肥地越种越薄,还得放些粪肥。村民说也不知道来年是个 啥政策,我才不往地里扔钱呢。赵国强和柱子商量商量,放出风说你不好好伺候地也中, 说明你不把地当回事,来年要是调整呢,你也就别想往好里调了。这一下有的人害怕了, 赶紧认真对待地里的活,但往地里往果树上投大一点的资金,如搞水利建设呀,无论如 何也没人干了。 赵国强除了工作上的事让他操心之外,还有不省心的个人麻烦事。头年腊月在温泉 捅了人家霍大力屁股一刀,本来都要长好啦,有国民的面子,又赔了些钱,就要拉倒了, 没想到这霍大力去医院打针,用青霉素,换了批号,也没做试验,过敏,死啦。这一下 可坏啦,霍的家属不干啦,先告医院不负责闹出医疗事故,然后又带出赵国强,说要没 你伤他这刀,他就不会去医院打针,也就不会死。结果,公安局就又关照起赵国强,把 他叫去两回。翻来覆去地问伤害的过程。赵国强说当时我要不伤他一刀,他就伤害高秀 红,我这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公安局一个股长说那女的不是没被脱下衣服来嘛,可你把 人家屁股捅出洞来了。赵国强说还非得等他们坏事都做出来才去制止呀,要那么着坏人 不是事事得逞了吗。那股长上来噔地就给了赵国强一脚,说你他妈的还敢嘴硬,说制你 个伤害罪就是伤害罪。赵国强说你咋打人。那股长说我打你啦,你不服吗,说着就摘挂 在墙上的电棍。赵国强一看不好,赶紧说我哥可是县委书记,你们公安可归他管,你掂 量掂量。这话把那股长给震住了,把他自己也救了。那股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你咋 不早说呀,我才接手这案子,不清楚。赵国强心里说好悬呀,晚说一分钟就得电秃噜出 尿来。尽管如此,这事到最后还是加倍赔了人家的钱。赵国民力主快赔快拉倒,别把事 越闹越大。他对赵国强很不满意,捅娄子捅得连自己都跟着沾包,梁书记年后开会见面 时,第一句话就说你那兄弟可够厉害的呀。往下人家也不说了,让赵国民心里堵了那么 一个大疙瘩。 赵国强掏了一万块钱赔霍的家属,又请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吃了顿饭,总算把这事了 啦。回到村里拿着人家打的收条,寻思半天又塞到自家抽屉里,心想这钱咋让村里报销, 还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吧。这时候高秀红从镇里回来,愁眉不展的,说喜子不同意 离,镇里不给办手续,看来只能告到法庭上去了。赵国强问你没找我大姐夫,高秀红说 找啦没找着,大姐说他跟金镇长去外面谈项目去了。赵国强说那只有上法庭了,那就上 吧。高秀红点点头,又面有难色地说:“福贵说他家要翻盖房子。听那意思,是想让我 走。” 赵国强有些惊讶:“他不是说得好好的,住多长时间都行吗?” 高秀红说:“原先一直都这么说,就这一两天变的口,跟我磨叨了有三四回了。但 又说不撵我,不撵我说这些干啥。” 赵国强点点头就出去了。快到晌午时,他把村里的干部找来开会,接茬说头年腊月 开村民代表会说的事。最后定下了五项工作,首先,果茶厂,一要抓产品质量和扩大产 量,二要抓紧研制新产品;第二项,管理体制不变,不搞个人承包,但要明确每个人的 责任,搞责任制,拿风险金,达不到指标扣风险金;第三项是对其他村企业的承包人搞 一次全面检查,如果发现有谁只想个人搂,把企业给毁了,就抓紧开会研究整治的办法; 第四项是搞农业产业化,高标准规划全村的种植,搞产供销一条龙,尤其要抓好果树和 大棚菜的管理;最后一项是继续把防洪大坝的遗留问题解决,确保夏天发水时万无一 失…… 把这么些事研究完了,赵国强忽然又想起件事来,说:“钱满天搞的集资,得管管, 不能任着他们干。” 柱子说:“那是人家个人干的,咱有必要管吗。” 福贵说:“入会的人都等着拿利息,咱管了,万一拿不到钱,还不跟咱们急呀?” 赵国强问玉玲:“你说说,他那个会到底有没有危险?” 玉玲瞅瞅众人说:“危险是明摆着的,钱又不能生钱,这个理儿谁都懂。现在是先 入的吃后入的钱,一拨儿吃一拨儿,有一天没人入了,就麻烦了。” 福贵问:“这么危险,钱满天那么聪明能看不到?” 柱子说:“看到钱就看不见危险啦。我说咱甭管,反正垮了台他得自己兜着,没咱 的事。何况,咱还帮他解过围,有一回就行啦。咱也没那么大的精力。” 赵国强蹲在地上拿火柴棍儿划着地说:“话是那么说呀,可入会的这些村民,到时 候都得跟着吃亏呀。咱也不能坐视不管呀……这么着吧,这一项先挂着,别落到咱们的 工作计划上,抽空我去跟钱满天谈谈。” 众人点点头。赵国强说就这么定啦,谁该张罗啥就抓紧张罗,一个月后开会检查落 实情况,这一个月里就不开会啦,有大事找我和柱子,小事自己定。众人答应着出了屋, 头都不回地往前走。这就是农村干部的作风,说干就干,没零碎。赵国强对这些人挺放 心的,不过,作为支书,他又得暗地对各项工作的进展有比较清楚的了解。这些村干部 说能干真能干,可一顿酒下来,他也敢把事往翻了干。这二年三将村经济发展较快,工 作正规多了,要是早先,干着干着就忘了谁领导谁了。 玉玲抓村务公开和村民选举的前期准备工作。赵国强问她在财务上有啥不好公开的 吗。玉玲说招待费稍微多点,另外就是镇里又拿来不少条子。赵国强问啥时候拿来的。 玉玲说前几天大姐给捎过来的。赵国强说你把发货票拿出来我看看,玉玲拿出来有二十 来张,除了饭费就是烟酒,赵国强指着其中一张说:“瞅瞅,烟和酒一千多,年根买的, 准是给咱爹的茅台和香烟。” 玉玲说:“大姐说给咱村还是少的呢,有一个村负责报销镇里的汽油费,一年好几 万呢。” 赵国强说:“都别动,搁那润着,回头我得跟他们说说,这不是跟吃拿卡要一样吗, 而且还谋私。” 玉玲说:“就怕大姐回来跟咱们闹,到那时咋办?” 赵国强说:“到那时再说那时。” 玉玲说:“大姐急等着要这些钱,说其中有一半是她垫着呢。” 赵国强说:“她垫着也不行。公家的事,她垫干啥?还是她个人用了。” 玉玲笑了:“行,有你顶着,我就不怕了。当初,我也是这么想,才没敢给她钱。”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玉玲抓起来一听,是玉秀的声音:“玲子,我那些条子啥时 报,上面有你姐夫的签字,你快报了吧。” 玉玲为难地瞅着国强说:“二哥说……” “说啥?不给报?那可是镇政府的。” 赵国强拿过电话:“大姐呀,既然是镇政府的,我回头跟他们说吧,你就甭管这事 啦。” 玉秀火了:“国强,你说啥?不让我管?这钱是我给垫的,我不管行吗?” 赵国强慢慢地说:“姐呀,你也是,你给垫那个干啥。村里现在钱很紧张,又要搞 财务公开,不好办呀。” 玉秀说:“不好办,你不是照样拿一万块钱赔给人家吗?” 赵国强心里急了说:“就是赔八万,那是我自己出的,跟公家没关系。” 玉秀说:“你一扫就是上万,你哪来那些钱?” 赵国强真想把电话摔了,可对自己的姐姐他又不敢,他强忍着对着电话不吭声,玉 秀说你这个倔头你不说话也不行。后来,那边声音变了,变成了孙家权,他气喘吁吁地 说:“是国强吗?我刚进屋,我正要找你,你别离开村委会,我和金镇长这就过去。” 赵国强说:“大姐让我报条子,你又来让我报啥?我都怕你们来啦。” 孙家权兴奋地说:“这回不报条子,让你抱个大金娃娃,你等着吧,在饭馆留个房 间,咱边喝边谈。” 赵国强说:“要喝回家喝吧,群众看见有意见。” 孙家权说:“也好,让你大姐也跟着回去,连看看爹,带做饭。” 赵国强说:“玉玲在这呢,不用大姐来啦。村里还找谁呀?” 孙家权说:“就你自己,不找旁人。” 赵国强心里犯疑惑,忙问:“啥事呀?这么急。” 孙家权说:“好事,你就等着吧。” 从大块地回来,赵德顺的心情非常痛快。过年时跟大家伙提盖楼的事,一个个都不 吭声,稀里糊涂就给抹糊过去了。赵德顺当时也没说啥,乐呵呵跟儿女们一起把年过了, 但他心里说,别以为我老啦糊涂啦;我明白,不就是谁也不愿意出钱吗。这可真是到了 搞商品市场的年代了,一个个都变成商人了,对自己没利的事都不出手,跟他爹都动心 眼子。哼,老子我不求你,老子我自己干! 他要在大块地建大棚。他又犯了倔劲,他觉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没有大块地, 而来年土地承包合同到期,若是你的承包地里光溜溜啥都没有,不正好让人家重新调整 吗。我在地里戳起东西,到时候也是个把柄,看你们哪个敢动。他把这想法儿跟几个老 头子合计,万成、万友几个特别赞成,万友说你儿子当县太爷,姑爷是镇里的头,儿子 是支书,简直就是铁打的江山,咱们合伙干,谁也不敢动咱半根毫毛。 建一个大棚少说也得一万多块,还不是用最高级的建筑材料,内中设备也落后,要 是用好材料,内部浇灌都自动化,就得两三万块。可那么贵也合算,收入高呀,几茬鲜 菜拉走,钱就回来了。赵德顺种了一辈子大棒子了,七十多岁了,又搞起新玩艺了,连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们老哥几个还研究了投资入股的方法,尽量地跟现在时髦的管理方 法靠紧,还自己设了董事长和总经理副总经理,几个人都是官。又从县里找了个技术员 帮助设计,图纸都有了,眼下已经到了筹资入股阶段。赵德顺老汉憋着这口气,这回谁 也不求,要自己干出名堂,黄忠七十还上阵杀敌,我们不过鼓捣点菜啥的,还在棚子里 干,吹不着晒不着的,那不是享着福就把钱挣了嘛。至于说搬搬扛扛的力气活,更不用 发愁,花钱雇小工就是啦,公路边每天都有骑车子等着干零活的小工,跟大棚的投资和 收益相比,雇小工的钱算不了啥。 赵德顺进院后,发现院里挺热闹的,玉秀玉玲都在堂屋烧火做饭,东屋好像还有人 说话。玉玲抬头喊了声爹,又问咋才回来。赵德顺看看玉秀,想想说:“前几天你不是 才回来吗,咋又回来?下岗啦?” 玉秀格格笑:“瞧咱爹还真关心国家大事,一张嘴就问下岗了没有?对,快下岗啦, 乡镇信用社都存不上钱来,要关门呢,我多余调那去。”玉秀这几年走背字,从供销社 调镇木材厂,从木材厂调镇办公室,又从办公室调信用社,调来调去也没赶上个好地方, 都赶上人家不行的时候。 赵德顺说:“你这回还要往哪调呀?得沉得住气,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缓回来,别总 这山望着那山高的。” 玉秀说:“这回行啦,这回跟您老一起干啦,咱可抓住金蛤模啦。” 赵德顺一愣:“跟我种大棚?” 这时从东屋出来孙家权和金聚海,一个叫爹一个叫大叔,把老爷子请进屋,国强在 屋里,低个头坐在炕沿边抽烟。 “啥时来的?”赵德顺问。 “才到一小会儿。”孙家权说。 “有事啦?要是公家的事,你们商量吧,我不听。”赵德顺说。 金聚海忙说:“这里面,又有公,又有私,多元化。” 赵德顺不解:“啥圆的方的?做木匠活?” “爹,您坐下慢慢听,这事挺复杂呢。”赵国强说。 “要不,咱边吃边说,我早上没吃饭,昨晚上光喝酒,也没吃饭,好像昨天中午也 没吃。”孙家权想想说。 “没错,咱们好几天没吃饭啦。捞点小米饭,咱好好吃一顿。”金聚海说。 赵德顺拽下绳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说:“光喝酒吃肉也中啊,旁人想这么个吃法还 没有那个条件呢。” 孙家权说:“有有,绝对有。这回把这个项目搞成,您就是天天喝酒,顿顿吃肉, 也不成问题。” 金聚海说:“只怕到时候您老吃不动,嫌太油腻,想吃清淡的了。” 赵德顺说:“瞧你俩说的,还一下子当了皇上了呢,啥好事,快说给我听听,别跟 我斗门子啦。” 玉秀把炕桌搬上来,又端上几个热菜,有烧鸡香肠,还有煮花生米和拌豆腐。赵德 顺一看便认出豆腐是自家的,旁的都是新买的,就说:“到家来还买这些菜干啥。” 孙家权说:“从县里捎来的,味道好,您老尝尝。” 赵德顺看国强这半天没吭声,就问:“咋着,又遇到啥难事,这么发愁。还是先吃 饭吧,吃了饭再想。” 赵国强说:“就怕您听了也吃不下饭去。” 孙家权笑道:“爹才不像你那么保守,爹思想解放。喝酒,喝酒。”他先端起酒盅。 大家便喝起来。作为一个镇的书记,孙家权此刻的心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谋划了许 多日子的事终于有了成果,县制革厂同意把新厂址建到三将来,投资高达上千万,不光 盖厂房,还要盖家属楼,换句话说,就是把这个厂整个搬这来。三将镇由此就增添了一 个财税大户,实力肯定会大大向前迈一步。再有呢,镇里将从两个方面再受益,一是镇 里将以土地入股,享受制革厂的红利;二是征地与卖地之间有差价,再卖给其他个体户 一部分地可以挣一大笔钱,把镇的家属楼盖上,把办公楼的三层接上。还有一个不可跟 外人讲的效益,就是已经有包工头找来,希望承包所有的基建,包工头递过一个信封, 里面就装了一万元。孙家权犹豫了一阵收下了,但他跟包工头讲,我会尽力的,如果不 成,你这钱原数奉还。当然,如果成了,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作脸,把工程质量呀时间呀 都确保了。包工头说您就放心吧,我一贯是凭实力闯建筑市场的,从来不靠送礼呀请客 呀那些手段。这信封跟工程一点关系没有,听说你孩子上大学,学习成绩好,我愿意赞 助他,希望他成为栋梁材,你就是不当书记,我也要给。好家伙,这小嘴叭叭说得这叫 一个溜,说得孙家权心里跟三伏天喝凉啤酒似的,这叫痛快。他想这叫周瑜打黄盖,一 个愿打,一个愿挨。包工头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挣旁人的,他们太肥啦,该让他们减 减肥啦。公家的钱,咱坚决一分不动。工程只要保证质量,让谁干也是干,我不收他的 钱,也白让他拿走,我是又完成了公家的工作,个人又得好处,何乐而不为呢……但令 他着急的紧张的,是三将村这头,这头关键是两个人,一个赵国强,一个赵德顺,先前 提过占地,一提他们都不赞成,这回要是过不了他们这两个人的关,前面一切努力就全 泡汤了。来之前孙家权和金聚海核计了好一阵子,认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必须得给 人家比较多的好处才行,不能光靠行政命令会压。所以,他答应赵国强把镇里在制革厂 的股份一半给村里,这样,确保三将村每年起码净收入几十万元。对承包大块地的老丈 人呢,他也想好了一套说词。 酒过三巡,金聚海瞅瞅孙家权,孙家权点点头,金聚海对赵德顺说:“大叔呀,听 说您老想盖楼,是不是啊……” “好事,谁不想呀。” “盖楼嘛,在咱们这儿,起码也得二十万吧,这是个大数呀!大叔,为这数也发愁 吧?” “不发愁。发愁也愁不出钱来,我自己想法挣,哼,我谁都不求。” “二十万,要想一下子挣来,也真不容易。挣个七八年,钱够了,您也老了。您还 得以只争朝夕的劲头去努力呀,争取来年就住上新楼。” “你以为那是气吹的!我没钱,拿啥盖。你给钱?” 孙家权把酒盅往桌上一撂说:“爹,让您说着啦,我们这次就是给您送钱来啦。这 钱要是搁到明年,就说不定送谁头上,今年土地承包还没到期,就是您的。” 赵德顺眼前一黑,好半天缓过来问:“咋着。又打大块地的主意?先前,你们不是 打过吗?咋又来啦?赶上日本鬼子扫荡啦,一遍又一遍的,还让人活吗!” 金聚海笑道:“哎哟,大叔呀,这怎么能和鬼子扫荡相提并论呀。鬼子搞的是三光 政策,咱们是给大家铺致富路,两下有天壤之别呀。您老好好想想。” 赵国强说:“爹,您好好想想,别乱上纲上线。” 赵德顺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可我总觉得哪儿有点像……对啦,你们总惦着人 家口袋里的东西,这有点像……嗐,说差啦说差啦……家权呀,这土地可是我们庄稼人 的命根子,咱们这山这水你清楚,自打老辈子传下来,就这点地,水冲人占,年年减少, 往后想再增加一分,也没处去增了。现有这点地,就跟大家心上的肉一样,割一点都流 血呀,难道,你们就不心痛!” 孙家权说:“我们也是从农村长大的,咋不知道心疼呀。可眼下的现实是,要把经 济搞上去,光靠种地还是不行的,还得有工业。您看全国各地,搞了多少开发区,占了 多少地。只要有效益,能补回来,那地就没白占。” 金聚海说:“是啊,就说三将村吧,要是不建果茶厂,也不能富得这么快。咱们这 是山区,就得有超常规的发展路子……” 赵德顺问:“啥叫超长龟?” 金聚海说:“是超常规。就是跟常规不一样?” 赵德顺问:“短的?短的是啥龟?小王八?” 孙家权笑了说:“不是吃的王八。那个常规呀,就是平时咱规规矩矩的作法,超常 规呢……” 赵德顺说:“噢,就是玩邪的呗!” 屋里屋外的人都乐了。玉秀进屋说爹赶上说相声的,这包袱抖得还挺到位。玉玲说 爹说的不错,就是玩邪的。 孙家权嘬嘬牙:“说玩邪的,就玩邪的。甭管歪的斜的,只要咱们挣到钱,就行。 爹呀,您老支持我这一把吧,大块地我是征定了。今年征,给您的补偿多,来年未包到 期,未见得还在您手里,兴许把钱就给了旁人。” 金聚海说:“是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玉秀说:“爹,家权可是为了您好。” 赵德顺眯着眼问:“为我好?国强呀,你是个啥想法儿?” 赵国强说:“您还看不出来嘛。我不好办呀。从农业这一块看,这土地是再也不能 占一分啦。占了,不光群众骂,子孙后代都得骂。不让占,镇里拉一个项目来,也不容 易,县里每年都有指标,完不成,他们没法交待。” 金聚海说:“我看还是思想不解放,南边发展得快,靠的是什么,假冒产品,走私 贩黄,啥都敢干……” 孙家权忙拉他一把:“说过啦,说过啦……” 赵德顺瞪了金聚海一眼:“说得挺好呀。那阵子,我还听有人说,种大烟富得快, 说咱这地方特适合种大烟,满洲国时就种大烟,还说啥在路边开窑子,来往的车辆就全 停下吃饭住宿。老金呀,你说那是个超……超啥规发展的法儿吗?” 金聚海弄不清老爷子啥意思,支吾着说:“要说……也是……个法儿……” 赵德顺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脸色大变骂道:“是你娘个腿法儿!满洲国种大烟, 富了几家,老百姓恨不得都给饿死啦,大姑娘都穷得穿不上裤子!知道不?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呀!大烟祸害人,咋连这么点事都分不清啦。开窑子,好人家女子谁愿意 干那活!谁没有闺女,谁愿意让自己闺女掉那火坑里去!你们呀你们!你们这官是咋当 的?咋越当越回陷了呢,连土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咋就不明白了?还觍脸说啥解 放,说啥超他妈的……王八龟!钻泥里去啦?不愿意到清水里,就喜欢往浊水里钻,共 产党的天下,还不得毁在你们手里呀!我他妈的不要钱,我不盖楼,我说啥也不跟你们 玩邪的,我怕我没脸进坟地见我的老祖宗!” 坏了事啦,赵德顺下了炕穿鞋走了。谁也不敢拦,谁都知道拦不得,越拦他火越大, 把你骂一顿,还得让他走。还是赵国强冲窗外说您别走远啦,饭菜在锅里热着,转一会 儿就回来吃吧。 大门咣噹一响,赵德顺出了院子。屋里玉玲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抹着眼泪说: “完啦,溜须没溜到地方。给人家送钱,还挨顿骂。” 孙家权埋怨金聚海:“咋说着说着说出种大烟开窑子来啦?你是咋说的?” 金聚海说:“那是老爷子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是南边搞假冒伪劣、贩黄 走私……” 赵国强说:“还是你这话勾起来的。我爹最不爱听种大烟,一听就急,好像我家祖 上是谁抽大烟把家给败够呛。” 金聚海说:“这就难啦,我也不能把你们家历史了解清楚再跟老爷子说话。” 孙家权说:“不管咋说,共产党到啥时也不会同意种大烟开窑子,思想再解放也解 放不到那地方。还有个四项基本原则呢。老金呀,你往后也得学点,要不然,到关键时 刻就走板。” 金聚海叹口气:“谁知道老爷子这么革命。得,长一个大教训。往下,您说吧,我 听着。” 孙家权说:“我也不说啦,让国强说吧,这事咋落实,反正我们已经定了。” 赵国强心里忽悠忽悠连着翻了几个个。他琢磨要是跟爹学继续跟镇里顶牛呢,肯定 和镇里把关系弄紧张,到时候镇里想个啥法子把地愣给占了,你也没脾气。别看报纸上 电视上有哪个农民为土地打官司赢了的事,可那都是当官的闹得太离谱,对农民伤害太 大,农民又瞎猫碰死耗子碰巧把官司打赢了。不信你坐车顺着公路走,这二年县里乡里 搞开发占了多少地,荒了多少地,老百姓再心疼,又能咋着了。县里有权一次批三亩以 下,政策允许,人家批十回就是三十亩,你能不让人家占?你去拦?、扣你个阻碍人家 正常施工的罪名,说抓你就抓你,说撤你就撤你,这老山沟子,天高皇帝远,你不服不 行……若是同意了呢,村民这一关也不好过,肯定会说你得了啥好处了,说你贪污钱了, 受人家贿了,然后,就准有人挑头儿跟你找别扭。眼下又有村民直接选举这一件事,有 人已经放出风来,只要他当村主任,就一定给村民免去各种费用,连税都不交。这明摆 着是瞎话,可就有人信,想换个头头试一把。把土地拿出去,毫无疑问等于给现在的班 子、特别是给赵国强自己捅个大洞,让人家往里扔石头…… 玉秀端着饭碗边吃边说:“国强,你姐夫等着你的话呢,你咋不说呢?” 玉玲紧咽下一口饭说:“你让他说啥,他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这不是难为他 吗!” 玉秀说:“有啥了不起,现在是胆子越大,成绩越大。受表扬的那些厂子,哪个不 是吹牛扯谎。人家头头呢?甭管赔多少,厂长坐蓝鸟。蓝鸟也不知是啥高级车,比咱镇 的桑塔纳准强。” 金聚海说:“强多啦,蓝鸟是进口车,比咱国产的要强得多。” 一提起车,玉玲心里忽啦一下想起点啥,她端着饭碗到了外屋,然后蔫不溜就到了 后院…… 钱满天正在家中二楼吃饭。自打头年腊月吃饭说分家的话以后,钱满天一到吃饭时 就爱生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挺好的心情,咋往饭桌前一坐,肚子里的火就往上拱, 拱着拱着憋不住,就得说这个几句说那个几句,越说火越大,结果谁也吃不好这顿饭。 后来,他又觉得右肋下不舒服,找大夫瞅瞅,人家说那是肝部,你赶紧去医院做个B超 吧。做了又没看出啥毛病,又找个老中医,老中医说你是肝郁不舒,你千万不能生气, 你这病是从气上得的。钱满天一想人家说得太对啦,自己往饭桌前一坐,就得面对这些 人,火也就来了,要是少见呢,可能就好点。后来,他就跟玉芬说自己在楼上单吃,吃 好吃赖无所谓,只要清静。 钱满天吃到半道电话响了,伸手抓过听是玉玲打过来的,说孙家权和金聚海来啦。 钱满天放下电话就下楼,开上吉普车就奔东庄。他这阵子没少往镇里给金聚海家打电话, 可金聚海就跟夜里的蚊子一样,光听嗡嗡响,开灯又找不着。跟旁人打听,说金镇长在 哪在哪,电话连过去,准说刚走。钱满天已经怀疑这家伙是有意躲着自己。既然躲着, 就说明心里有鬼,就说明他不想快点把那二十万块钱还回来。钱满天这些天心里跟着了 火似的,原因是他发现他放出的钱绝大部分可能要回不来,比如满地的一个朋友借走了 三万,说好一个月就还,连本带息还三万五,钱满天虽然觉得这生意挺好,可不放心, 一再问他借钱干啥用。那人说要倒一批橘子,需要周转金。满地又帮着说好话,钱满天 就答应了。可一个月过去了,不但钱没还,人都不见了,满地也慌了神,后来一打听, 敢情那小子做买卖亏了本,欠了不少债,他就拆东墙补西墙这么对付,隔一段就跑出去 躲几天……这样的事还有好几宗,有借钱盖房的,有借钱娶媳妇的,还有把钱给输了的, 虽然口口声声说你放心到时候保证一分不差还给你,可谁都清楚,到时候他不还,你拿 他又有啥法儿。钱满天心想坏了事啦,一旦放出去的钱回不来,来入会存钱的越来越少, 吃利息的越来越多,两下一夹击,可就够呛。又有消息说,国家正制止非法集资活动, 有几个地方已经抓了人,万一东北朋友那垮了,那可就不得了啦,那是自己屁股底下的 大炸弹,炸了,非把人崩个稀巴烂不可。钱满天决定,当务之急,是往回收钱,宁愿利 息不要,也得把放出去的本钱收回来。而金聚海强借去的二十万,更排在索要名单的前 列。 钱满天的车开得飞快,一进东庄,就碾死一只鸡,他也没停就开走了。下车进了老 丈人家,孙家权和金聚海还逼着赵国强表态呢。一见钱满天,金聚海先慌了,张嘴问: “你咋知道我们在这?” “我去镇里找你,听说你们上这来啦。”钱满天编个瞎话,为的是不让他们怀疑是 玉玲通的信儿。 孙家权很镇静,他知道钱满天在要钱,但这钱在金聚海那儿,冤有头,债有主,要 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接着逼赵国强说:“你身为村支部书记,你明白组织纪律,下 级服从上级,镇里的用地是统一规划的,不是乱征地。群众有意见,咱们可以做工作嘛, 将来群众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了,就会感激我们做了件好事。” 赵国强说:“是好事是赖事,我心里总有点闹不清。万一这个厂子又垮啦,给我们 撂下一堆破房子,我们咋办?” 金聚海说:“那不可能,我打保票……” 钱满天说:“你还打保票过了年就还钱,今天这都啥日子了,过了二月二啦,龙都 抬头了,您到底想咋着?” 金聚海把脸郎当下来:“嘿,你这是干啥?不就是借你俩钱吗?至于这么着急吗! 干啥?想绑票咋着?” 钱满天笑道:“违法的事我不干,可你们拿我二十万块钱,你们得还。” 金聚海说:“你知道你那集资是非法的吗?你干的这事就是违法的,我一个电话报 上去,公安局就得来抓你,你还想挣大钱,你小屋里关着去吧。” 钱满天脸色煞白,用手指点点金聚海,然后对孙家权说:“你都听见啦,借我的钱, 不说好听的,还这么臭白我,你,你说,咋办?你要说解决不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县 法院。你要说你们不怕,法院有你哥们,我立刻回去告诉我那几个兄弟……” “咋着,你们还要来武的?告诉你们,我可不怕,我在矿上见过多啦。”金聚海也 火了。气氛顿时紧张。 玉秀赶紧上前劝解,孙家权瞪着眼珠拍桌子大喊,总算把他俩给震乎住。然后,他 埋怨国强:“瞧瞧,都是你,你要是痛快,我们早吃完走啦。” 赵国强站起来说:“这是能痛快的事吗?我办不了,我不于啦!这村里的头头,你 们另找旁人吧!” 他说罢噔噔跑回后屋,把门一关,用被子把头一蒙,往炕上一倒,任凭旁人咋喊, 他就是不动。 孙家权这叫来气,折腾了六够,挨了老爷子一顿骂,又碰上国强这么个倔驴,到了 啥也没弄成。他回头一看钱满天,满肚子火全冲他去了:“你来干啥!你算哪的大鸟? 啥都想霸占!借你的钱,早晚给你得啦,保证不少你一分,你干啥来坏我的事。你要不 来,我早把思想工作做下来啦,这可好,把他闹得也掉耙子啦,这么大个村子,还不得 乱了!” 钱满天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不干有得是人干。他不干,我干!” 金聚海轻蔑地说:“你连党员都不是,你能干支书?” 钱满天说:“入党得花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孙家权说:“你别胡来啦,那不是花钱买的。” 钱满天说:“那我就当村主任,我说选就能选上,你们信不?我这回也当他一把村 干部,省得你们说我瞎掺和,叫人不待见。” 孙家权说:“行啦行啦,你还是忙你自家的事吧,我看你家的那些事就够你操心的 了,村里这些事,你顾不过来。” 钱满天说:“咋着,以为我没那个能力呀?我这回说啥给你们干一个瞧瞧。玉玲, 你不是管村里选举吗?我报个名,我要竞选。” 玉玲说:“你报名得有十个选民复议,赞成你作为候选人。” 钱满天乐了:“十个?咱自家人就够了,今晚上咱商量商量。” 孙家权敲后屋的窗子喊:“国强,你别耍熊,你有能耐就躺着别起来。反正这事定 啦,过些天就来测地,你不落实也不行!” “我辞职啦,我不干啦还不行嘛!” “不干也不行!这事就定在你身上。” 孙家权和金聚海要走,钱满天上前说:“二位是不是上我那头坐一小会儿。” 孙家权问:“干啥?不让走?” 钱满天说:“我这资金紧张,你们那钱,还得抓紧还给我。” 孙家权看着金聚海说:“说说,啥时候能给上?” 金聚海想了想说:“就是个过账的事,十天以内吧。” 孙家权说:“银行办事效率咋这么低,过个账过了一个多月。” 金聚海说:“这回没问题啦,我昨天打的电话。” 孙家权冲钱满天说:“这回行了吧?十天以内。你就等十天。” 钱满天说:“二十天也行,只要不一天一天往后拖。我拖不起呀。果茶现在正在淡 季,销不出去,资金都压住了,你们行行好,快点把钱归回来。我腾出空,再张罗些, 到时候你们再用钱,我绝不说二话,一定让你们满意。” 孙家权说:“行啦,那些事回头再说吧。你要有心帮我,就帮我做做国强的思想工 作,让他快点振作精神起来干活,别要熊包。告诉他,他闹到啥时候,也别想扔了夹 板。” 钱满天笑了:“好家伙,想干的,不让干,不想干的,非套夹板,你这也不尊重个 人的意见呀。” 孙家权说:“哪来的那些尊重呀,都尊重,我这个镇谁说了算,恐怕都说不清了。 该民主的时候就民主,那时候一年里有数几天,绝大多数的日子是集中。你连这个都不 明白,还想当干部。” 钱满天点点头:“这里还有这么多说道呢。哪天你好好给我讲讲,我付给讲课费。” 孙家权说:“你咋一张嘴就离不开钱呢……”说完就往院外走,玉秀上前在他耳朵 边说了些啥,他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那些事以后再说,就下了台阶。玉秀回头瞅瞅玉玲, 小声说快让国强给办啦,我急等着用呢。 金聚海眨眨眼睛,走到钱满天跟前悄悄说:“钱兄,我刚才的话有误,你能当干部, 你想法当吧,我支持你。” 声音虽小,钱满天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想,是不是不想还我的钱呢?主意咋变 得这么快。就在他犹疑这一小会儿,金聚海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村里和你的 企业在一块,那是多大实力。” 钱满天好像正饿的时候让谁扣了一脸粥,扣迷乎了却舔出来这东西能吃。但他还没 有想出咋跟人家说句啥,金聚海已经坐上车跟孙家权走了。 玉玲这时才松了口气,朝后院喊人走啦,别躺着啦。 赵国强一骨碌就爬起来,到院里挠挠头皮说:“可走啦,我的天呀!”忽然见到钱 满天,他上前抱了下拳说,“来得不错,救我一驾。” 钱满天指指玉玲:“她打的电话。” 赵国强说:“我知道。要不,我也坚持不到你过来,快把我逼死啦。” 钱满天愣愣地问:“你咋说不干啦?真不想干啦?你要不干,咱合计合计,别把权 力掉旁人手里,实在不行,我也能干。” 玉玲笑了:“你还当真呀,那不是跟他们对付嘛。” 钱满天说:“好家伙,我还以为生意场上才有真真假假,闹半天官场上更厉害。我 得跟你们学点啦。” 赵国强笑了笑说:“你不用学这个啦,这都不是正常的,要是允许人家讲话,我也 不装这个熊。满天呀,我看咱得学学政策了,别看金聚海那些话不中听,可里面有值得 你注意的地方。非法集资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你说的,现在果茶销售是淡季,本来资 金就压住了,回头像金聚海这样的借你的钱再不还,入会的人还得吃高利息,你咋能承 受得了,还不得连老本都搭进去。” 钱满天心中暗叫好精明的国强呀,一下子就看出这里的漏洞。但眼下不能在他面前 服输,只要把欠款抓紧收回来,局面还是能稳住的。钱满天脸上毫无表情地说:“这个, 你就放心吧。一是现在社会上集资的太多了,你到县里市里看看,各单位都集资搞三产, 要是都是非法,那可就多了去啦,全国监狱都住不下了。二呢,眼下我这还没有太大的 风险,借出去的钱,要的差不多了。搁在我朋友那的大泡儿,月月利息一分不少地给我。 这么好的生意,哪能扔了不干呢。” 赵国强摇了一下头说:“要是像你这么说的,当然干得过。可我咋听说,你那坏了 不少的账……” 钱满天脸色顿时变了,不高兴地问:“你听谁说的?”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玉玲。 赵国强说:“你别瞎猜疑,用不着你家里谁说。咱们这点地方,有啥事还能瞒住。 有人耍钱输了一点也不心疼,说输的是钱家的钱,不输白不输。” 钱满天差点蹦起来。忍了又忍,他叹口气说:“刚开始,没经验,算我倒霉,往下 不会有了。我走啦。” 玉玲突然说:“大哥,你等会,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钱满天扭头问:“啥事?” 玉玲说:“我想跟满河分出过。” “分家?你们自己单过?” “嗯。” 不光钱满天没想到,连赵国强都吃惊。钱满天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说:“早就谋划好 了吧?” 玉玲说:“想法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没得着空儿说。大哥,年三十晚上您说的天下 大事分啦合啦,我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哥们妯娌,早点分 开过,还都是好亲戚,要是打臭了再分,连好邻居都不如……再说,单过对满河也有好 处,跟着你,他一点脑筋也不动。前几天,有几个妇女要办饭馆,要我牵头,满河也可 以在那里干活……” 钱满天皱着眉头,双手比划着说:“可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时候提分家, 就等于拆我的台呀!这一大家子人,你清楚呀,有几个是能成事的?有几个能自己过好 的?我支撑着这个门面,为啥?我是老大,父母没了,我就得负责……我不敢指望你帮 我啥了。可惜呀,我这个当家人无能,治理不好这么一家人,乱乱哄哄,伤了你的心, 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共事……” 赵国强看钱满天说得怪真诚的,不由地动了心,劝玉玲道:“玉玲啊,这件事你还 得慎重呀,别头脑一热就干。你没有单过过,也没经营过饭店,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 个问题,你说你要牵头办饭店,在哪儿?” “想在公路边上。” “那你村里的工作咋办?” “我也正要说这事呢。村妇女主任这活,没啥硬任务,设一个专人干,还得发补贴。 村里迎来送往的差事,说心里话,我打心里腻歪,虚事多,实事少。还有就是咱们家里 两个人都当干部,不好。我想,过一段,你把会计配好,我把账一交,我就不当村干部, 去干点实在活去啦。” 把这些话说完了,玉玲心里非常痛快。就跟大热天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井里的凉水 一样,全身都跟着舒服。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这几年心情总是不好,看啥都来气,也 没少劝自己,可就是不顶用。村里不少人都说玉玲是三将村最幸福的人啦。可自己咋一 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呢!钱家有钱不假,可那个院里缺少真情。可能是让刚才孙家权他 们逼国强的场面刺激了一下,先前心里的别扭一下子理顺啦,理明白啦。 玉玲说完想起件事要办,把放在锅里的饭菜盖好,对二人说:“我可都说完啦,就 得这么往下办。眼下你们两头的事,我还都管,但你们赶紧另安排,别怪到时候我撂了 挑子走了,说我没跟你们打招呼。” 玉玲推门出去了。剩下赵国强和钱满天互相看看半天没说话。钱满天摇摇头说: “玉玲这脾气,可真够呛。” 赵国强说:“这可咋好,你不是有意想当干部吗?这妇女主任你来干吧,不少村这 职务都是男人干的。” 钱满天说:“女人的活,我干不了。” 赵国强说:“又不让你生孩子。” 钱满天喊:“那我也不干。” 赵国强说:“那就回去分家吧。” 钱满天说:“家也不分。我辛辛苦苦挣的钱,一分家都得拿走四分之一,我才不干 呢!想分家自己走,想带我的东西走,没门!” 赵国强乐了:“你又钻钱眼里去了。人家玉玲可不是图你的钱才要分家。” 钱满天说:“我跟他们搞法律的人问过。如果分家,就得按法律办,要不然分不 清……唉,我挣这么多钱图啥?还不如人家贫困户省心,救济干的吃干的,救济稀的喝 稀的……” 赵国强说:“要不,你把家产全捐出来,我给你个贫困户的称号,山坡上还有一间 半草房,给你住……” 钱满天噌噌往外走,走了几步扭头喊:“凭啥?我有病呀!”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