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界
作者:洪峰
第十五章 海洛因的嘲讽
1989年9月·重逢前妻
5月末的那天晚上,林育华坐在汽车里忍受着疼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扔下电话默默注视着谢小蕾家两扇古老的绿色板门,渴望着门突然推开,走出活生生的谢小蕾。
刘文治默默地握着方向盘,他知道老板心情不好,什么都不能问,只等着老板发出开车的命令,他们等了大约半小时。
林育华打开车门下车,他朝绿色板门走去。门开了,林育华看见谢小蕾走出来。林育华走过去,他握住小蕾伸出的手,两个人一声不响回到汽车上,汽车平稳启动了。
这次和好之后,林育华和谢小蕾度过了几个月相当和谐的时光。林育华惊奇地发现,他几乎熟悉了小蕾的一切,包括每一寸肌肤,但这不仅没有让他淡漠,反而更加喜欢,他渴望谢小蕾,渴望谢小蕾柔软的嘴唇的亲吻,渴望谢小蕾的声音和气息,他觉得谢小蕾正越来越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当谢小蕾出航时,林育华对身边的空旷很难适应,他时刻盼望谢小蕾回来。“我真离不开你了。”谢小蕾这样说,“你向我保证,永远不伤害我。”谢小蕾紧紧拥抱着林育华。
谢小蕾滑润的身体让林育华体验到一种拥有全世界的感受,他说:“不会,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林育华认为自己讲的是真心话,虽然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下决心这样做,他要用全部力量去做。
9月谢小蕾飞巴黎,林育华去机场送行,在机场林育华又一次看见了米歇尔·萨巴蒂尼,萨巴蒂尼很忧郁的脸再一次给林育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很想告诉这个痴情的法国人,不要对玛尔塔抱有幻想,玛尔塔只属于战斗而不属于爱情,萨巴蒂尼应该有更好的女人去陪伴。
谢小蕾也认出了那个在沈阳福陵相遇的法国人,她兴奋地指给林育华看,林育华点点头,“我也认出来了。”,
林育华想了想,走上前去打招呼,米歇尔马上想起了福陵的相遇,明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光亮:“世界真小,没想到会在北京又遇到你们。”他对谢小蕾友好地点点头。
“您回法国吗?”林育华问。
“准确讲,是途经法国,我的家在毛里求斯。”
小蕾是请了假和林育华告别的,她必须回到机组去准备,她不想让别人替自己挨累。“您乘座的这个航班会给您最好的服务。”林育华看看小蕾的背影对米歇尔说。
“您的女友很漂亮。您很幸运。”米歇尔说。
“谢谢。欢迎您再来中国。”林育华说。
“怎么,您也是中国人吗?我看不像。”米歇尔说。
“让我猜猜,我想您一定生活在南美洲。”他说。
“您说得对。我想知道您是怎样推断的?”
“这个嘛,是一个秘密,艺术家的直觉。”米歇尔神秘地眨眨眼睛,看着手表,“对不起,我得去办理出关手续,再见到您。很高兴,欢迎您有机会去毛里求抓”
林育华真想问一问米歇尔是否见到了玛尔塔。
林育华第二天去沈阳,他想再见见养父,试试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助一下孤独的老人。这一次林育华没有带刘文治,他觉得北京事件过去之后自己肯定在中国警方有了一个良好的纪录,他觉得没必要过分小心,有时候过分小心反而会显得不正常,自己应该尽可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生意人。这样可能更自然些。林育华乘坐11次情决列车在锦州下了车,他想去辽西的北镇看看。林育华的祖籍在辽西北镇县,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那里,现在是到了看一看的时候了。
在锦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林育华就换乘公共汽车去了北镇,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东北城镇,规整的街道两边集中了差不多所有商店和机关建筑,然后便是群集在城区的平顶居民住宅,人们的脸色和目光和大都市人有明显的区别,看上去显得有些粗糙愚钝。林育华想,自己的祖辈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就是这种粗糙和愚钝的辽西人的后代。
镇子里没什么可看的东西,林育华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去了医巫阁山。这是东北的一座名山,素有“塞外黄山”之称。山势并不险峻,但有拔地而起的风姿,进山神庙之后让林育华感兴趣的是历代文武功臣彩绘壁画,一共有32幅。再转下去,数出了53座元、明、清时期的石碑,分成告祭碑和题咏碑两类。转出庙宇,在一半敞的石洞前有一口巨大的神水锅,还有观音泥塑一尊。
林育华在神水锅里撩水洗了手,然后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耳边凉风习习,很少游人的山腰只能听清神水锅的滴水声。林育华闭上眼睛,体验着陌生的情境。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身边的一个棉垫上跪着一个女人。林育华有点吃惊,他居然没有发现有人来,而且就在自己身边。林育华还有疑问,拜佛许愿一般说来是男女不能并跪,除非夫妇而且是有特殊原因,这个女人为什么犯佛家之忌和他并排拜佛呢?
林育华没有动,他重新闭上眼睛,但每根神经都集中在身边的女人那里。林育华悄悄吸一口气,他觉得女人身上有一种
特殊的气味,那种气味自己似乎在哪里嗅到过。林育华再吸虎口气,缓缓地品味。林育华的心通通通连跳几下,他没有睁眼用自言自语道:保佑这个不幸的女人吧!她不叫卡姬娅,如今她是来自埃及的留学生,叫玛丽亚;海达尔。”
“我嗅出了华尼拉香草的气味。”林育华说。卡姬娅的衣橱里总要放一些未经加工的马达加斯加香草,马达加斯加脱险之后卡姬娅养成了这个习惯,她认为这会给她带来好运气。
卡姬娅半转过脸,“你十月初去昆明,有东西接。”
林育华说:“这一回又是该谁倒霉?”
“不是老行当,你只是去接一样东西,大理石砚台。”
林育华冷笑一声,说:“石砚也值得专程跑一趟昆明吗?实话告诉我,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林育华仍然闭着眼睛。
“你干这一行也有六七年了,该知道规矩。”。
“你从哪来?”林育华不再问行动的性质,在中国这将近一年的生活,似乎使林育华生疏了自由天使的许多习惯,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多注意,问得太多,会有杀身之祸的。
“这是个有人情味的问题。”卡姬娅笑笑,“拉巴斯。”
“我知道了,你是林氏集团驻中国代表。”
“你一直都聪明。”卡姬娅看看林育华,林育华闭着眼。
“你也去昆明吗?”林育华站起身掏香火钱。。
“去,但不是一同去,我先走一步。”卡姬娅也站起。
“好,我从沈阳直接去昆明。”林育华把人民币投进一个涂了红油的木箱,径直走下医巫阁山。
卡姬娅没有看林育华,她继续在佛像前站了一会,然后进山神庙观赏壁画。卡姬娅穿一身普通衣裙,远远看上去,和一个辽西农村的妇女差不多。卡姬娅估计林育华已经离开山门,她悠闲地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林育华已经没心思再去义县的万佛堂,更没兴致去朝阳凌源的牛河梁,他原本打算看一看红山文化遗址。林育华当天下午就在沟帮子搭火车去了沈阳。
林育华没有给王总经理或者秘书小玉打电话,他直接去了鹿园。住下之后抓紧时间睡觉,他准备明天上午就去看望父亲。在上午,往往比晚间要不容易被注意,人们都已经上班,楼道里很难碰到什么多事的人。
在这天夜里,林育华七年来第一次梦见了母亲。
梦中的林育华很痛苦,当他看见母亲突然消失的时候,林善华的眼泪滚滚而下。醒来之后林育华脸上仍有泪痕。
9点多钟,林育华就步行去泰山小区。小区在林育华太熟悉了,他在中国长大成人的二十几年里,有四年在这个小区里度过。林育华爬上楼梯,在四楼正对楼梯口的房门前停下,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敲门。门里传出的询问声让林育华心跳都停止了。他颤抖着声音回答:“我找姜老师傅。”
开门的人打开房门时露出疑问的神情。林育华觉得自己的脸上突然发凉,他已经认出对面而立的人就是当年的结发妻子张晖。张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八年多的时光使当年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年轻忧郁的女人。张晖看上去有一种让林育华陌生的美丽,白皙的皮肤虽然没有当年的那种光泽,但依旧散发了女人特有的气息。她穿着一件半袖T恤,一件黑色羊毛织裙。林育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很平和地眨动着。
林育华一直盯着张晖,张晖看了看自己,她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然后抬起眼睛:“你……是……”
林育华一点一点镇定下来,他说:“我是他的朋友。”
张晖犹豫了一下,让开身体,林育华走进去。
这两间房子林育华依然熟悉,这么多年来屋子里的布局没有任何变化。新婚时他和张晖就住在向阳的那一间里,他记得墙上曾挂着夫妻的结婚照片。林育华在加纳期间张晖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难道这么多年来,张晖仍然住这里吗?“您是?”林育华换拖鞋时间。
“我是他女儿。我没见过你。”张晖说。
林育华的心又疼了一下,“我也认识姜师傅不久。”
张晖说:“我爸爸病了,我先去告诉他。”说完她走进向阳的那间屋子,林育华跟了过去。
姜明躺在床上,他的头上敷了一条毛巾,有几只小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张晖弯下腰小声说:“爸,有人看你来了。”
姜明晤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床前的林育华。
林育华鼻子一酸,他忍住了,弯腰说:“姜师傅,您认不出我了?还记得吗?在楼下的小餐馆,一天晚上—…·”
姜明晤了一声,笑了一下,“是你呀?你怎么找到这了?”。
林育华早就想好了答辞:“餐馆老板告诉我的。”
姜明想起身,林育华正准备接住老人,张晖已经扶住老人的后背帮他坐直。“晖儿,替先生倒点茶。”
张晖应了一声走出去,她看了一眼林育华,眼里闪过一线奇异的色彩,她从未听老人称谁为“先生”。_。
。年轻人,你对我老头子有兴趣?”姜明哑着喉咙。
姜明说。“我见了您就有亲近感,我是孤儿。”。’
老人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墙壁,那里面挂了两幅放大的黑白照片,一幅是他的老伴,另一幅是年轻的儿子。林育华进屋时就已经看见了它们,林育华低下头。
张晖端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客人,一杯端给老人。
姜明说:“晖儿,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洋先生。,’
“我叫张晖。”张晖对林育华点点头。
林育华说;“我叫林育华。”姜明此前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林育华的自我介绍是对着两个人的。
闲谈中,林育华知道张晖已经不在原来的单位,现在是东北制药总厂的行政人员,她不和父亲住在一起,已经结了婚,丈夫也在一家工厂工作。张晖每隔两天就到泰山小区看望父亲,这一次正赶上姜明感冒,就住了一夜。
林育华知道了这些情况,心里略略好过了一些,同时也更加感激张晖对父亲的照顾,但这些感受又没办法诉说。林育华想着怎么样才能使父亲得到更好的照顾,人老了,万一有个猝发病症,身边没有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张晖毕竟有自己的家,不可能面面俱到。
林育华告辞出来时,对张晖说:“我想和你谈一点事。”张晖说:“好,我送您下楼。”
站在楼下的树荫里,林育华一边想一边说话:“我知道你并不是他的女儿。听我说,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这次来中国见到姜老先生或许说是一种缘份。”
张晖很注意地听着,她不清楚林有华的想法。
“我非常渴望自己能有一位父亲。”林育华说。
张晖睁大眼睛,“你是说……”
林育华点点头,“我觉得我能相信你。”
“为什么?”张晖的脸上掠过一片红晕,马上消失了。
“直觉吧。”林育华凝视着张晖,“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我说的都是真话。”
张晖点点头,忧郁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又黯淡了。
“你知道我是生意人,但我不愿意让姜老先生知道我做什么,我看得出他是一个要强的人。还有,你也并不想接受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的帮助。我只能说我相信你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请你能帮我实现心愿。”
“你不要讲了。”张晖截住林育华重重复复的述说,“我愿意做。你说一说你要做什么,怎么做。”
林育华松了一口气,他握住张晖的手然后拉到自己的嘴唇前吻了一下。张晖泞不及防,但她没有用力去挣脱,张晖的脸红了,她不习惯这种礼节。
林育华放下她的手,低声说:“谢谢你……”林育华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张晖看见了林育华的神色,她真的不再怀疑什么。在张晖第一眼看见林育华时,她的心就急促地跳动了几下,她的感觉在看见林育华的瞬间停滞了,她似乎觉得自己和这个陌生人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这不是那种似曾相识,而是一种透彻心肺的东西让张晖觉得林育华属于自己曾经失去的某部分。”
“林先生,认识你我很高兴。”张晖的眼睛突然也有些湿润,她知道这不是受到了感动。。。
林育华想了想,说:“我们能换个地方谈谈吗?”
张晖没有犹豫,点点头,说:“可以。”
云南·昆明‘毒品
林育华和张晖进了北陵,他们坐在一片树林间的石凳上。林育华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讲给张晖,张晖没有异议。计划其实简单,替姜明请一个保姆,林育华出钱,张晖负责物色合适的保姆。当然,不能让姜明知道是林育华在中间做的事,他肯定要拒绝。
“张晖,我知道事情也会让你不十分愿意,但我知道如果你有能力就会那样做的。我知道每个人在自己的家里都负有责任,你不能把所有精力都交给姜老先生。既然我们彼此间信任,请你把我当成自己人。”.
张晖笑笑,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做这件事我没有什么抵触。”张晖的目光又黯淡下去,她茫然的样子让林育华心跳了几下,他突然觉得张晖的生活可能不像她自己说得那样顺心。分手时,林育华目送着前妻的背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亲近又那么遥远。林育华突然想到了谢小蕾。如果小蕾做了自己的妻子,将来会不会和张晖一样失去丈夫呢?她当然还会结婚,但你能说她会幸福吗?
第二天,在桃仙机场的邮局,林育华按张晖留下的地址寄了一千元钱。他不敢多寄,他担心那样会使张晖不高兴甚至产生反感。林育华或多或少放下心来。
林育华在当天下午到达昆明,飞机在北京停留了差不多两小时,从北京登机的人中间,林有华发现了一身西服的刘主任。刘主任没有看见报纸遮脸的林育华。他穿过头等船走进后舱。林育华希望自己下飞机前不让刘主任发现,他不想让刘主任对自己问东问西。
飞机起飞之后,林育华突然改了主意,他是突然改主意的。体育华离开座位假装去机尾卫生间,他相信刘主任十之八九已经发现他了。在后舱靠通道的座位上林育华看见了闭目养神的刘主任,林育华在刘主任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刘主任睁开眼睛,马上惊讶地站起身,“林先生,您……”
“去西双版纳看看,到中国不能不到云南啊。”林育华按刘主任坐下,又说:“这么巧,你也去云南?”
“给公司联系扎染布匹,也是咱们合作的生意。”
“我在这件事上能帮什么忙呢?”林育华问。
“不!不!不劳您大驾,是我份内的事。您尽管玩好。”
回到前舱,林育华的思路一直在刘主任身上,他想不出怎样摆脱刘主任,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去西双版纳。顺嘴讲了一句西双版纳,就得确实跑一趟西双版纳,林育华并不想去那里游玩,也好,去就去吧,好在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管怎样,这
次相遇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这位刘主任!
下飞机之后两个人一同住进北湖宾馆,但不住一个房间,林育华住302,刘主任住304,隔壁。林育华洗过澡就走出宾馆沿着北湖公园散步,他想在这一段时间里忘掉接大理石砚台的事,但专程接这件东西终归让林育华大惑不解,这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会是小题大作吗?林育华预感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文章里面肯定还有文章。
和刘主任迎面相遇时,林育华一直低头沉思,直到刘主任叫一声林先生才抬起头来。林育华笑了笑:“也来散步?”
“不瞒林先生,我还是头一回来昆明呢。”
“咱们同病相连,如果不是你有公务,真该一同走走。”
刘主任和林育华并肩漫步,他说:“人这一生真是没有办法弄明白,谁能想到一个西半球的人和一个东半球的人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走在一块呢?”
林育华说:“家父讲,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这样看就不是巧合了。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们命中注定碰头。”
刘主任沉默了一会,说。“但愿能是朋友。”
“现在咱们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想了想又笑了,说:“也是对手。”看刘主任睁大眼睛,又补充说:“生意场上的惯例。”
刘主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看样子他同意这个说法。
第二天,林育华乘小型飞机飞往思茅,然后坐了四个小时公共汽车到达景洪。9月下旬的云南南部还十分炎热,但林育华还是觉得版纳一行还算值得。他买了一些傣族织锦,准备回北京时送给小蕾,还买了两只编斗笠,他想小蕾在夏天戴这种民族特色的斗笠肯定很有意思。
在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林育华停留了三天。他在傣家的小楼里住了一夜,那种竹林混合搭成的阁楼在夜晚非常凉爽,这使他回想起当年在摩洛哥,在海尼夫拉营地进行生物修炼的日子。林育华觉得西双版纳是一个相当自由和美丽的地方,他真愿意和自己的爱人在这里渡过后半生。
林育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这使他的神经能够放松。林育华曾经怀疑过刘主任云南之行,但现在他对自己的过分敏感感到不好意思,林育华认为自己不能草木皆兵,尤其对刘主任这种精明的生意人和乐于助人的人。
返回昆明林育华仍然住北湖宾馆,碰巧又一次住进了3Q2房间。这个巧合让林育华警觉起来,他不愿意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巧合。林育华进了房间便开始细仔地搜查,什么都没有发现。莫非自己真的有点神经过敏?他知道终日在生死线上生活的人都有这种职业病态,但林育华周身似乎被一种寒冷的气体包围着,他无论怎样安慰自己,都不能摆脱这种寒冷。林育华一直相信直觉,尤其这种直觉不止一次地保护了他之后。
林育华盘腿端坐在地毯上,他闭上眼睛使自己内视并且努力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但他一直做不到这些。每当刚刚静下的时候,那种寒冷就袭击他的皮肤。
林育华跳起身离开房间,离房间越远,那种寒冷的感觉就越淡,走出大厅,那种寒冷就消失了。林育华现在确信在3D2房间里有某种陌生的危险潜伏着。
林育华漫无目的沿着马路游荡,他看见了博物馆,买了票进去,首先让林育华哑然失笑的是那些描红抹绿的雕塑,林育华不理解在中国的艺术馆和博物馆里为什么到处摆放了工匠的产品而不是富于个性的艺术品。林育华伤感地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外国人的眼睛看自己的祖国,在外国人眼里,中国总是难以理喻。
出了博物馆,林育华在街边的个体货摊前停留下来。云南的大理石工艺品有较高的造诣,它们都出自下层市民和农民之手,他们将雕出的石像或者文房四宝摆到街头出卖。
林育华的视线凝固在两只大理石砚台上面,摊主已经注意到了林育华的目光,他笑嘻嘻问:“这种大理石质之好是少见的,”他敲打其中一只,“您看见石面间的血痕了吧,这种和鸡血石相似的大理石在云南大理也是百年不遇。”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文质彬彬的男人。“这种大理石柔软坚韧,冬温夏凉,最大的优点是研墨时声响柔和没有杂音,用墨之后砚台不留墨痕。”
林育华蹲下伸手拿起砚台,砚台足足有五六斤重。林育华希望自己要接的砚台比这个轻些小些,他问:“多少钱?”‘、
“不跟您多要,这可是家传之宝。”
“您到底要多少钱外
“您是行家,您出个价怎么样?”
林育华想了想,说:“50块钱。”
“你怎么讲!”中年摊主大声叫起来,“50元?亏你能叫得出!就这块石头也值几百元,50元!哈!”
林育华笑了笑,说:“您出个价不就省了事吗?”
中年摊主说。“少60O元买不走的。”
林育华拿起石砚翻来覆去观看,他的眉梢挑了一下,说:“这样吧,300无我要了。”
摊主连连摆手,“敲竹杠一样了,不成不成。”
林育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那就算了。”
“先生停步!”摊主叫住林育华,“你如果两只都买,要你800元。好事成双,好物成对。”,
林育华说:“两只600元,卖就卖,不卖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他知道这笔买卖肯定做成了,石砚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但林育华决定买它们是有一种微妙理由的。
果然,摊主叫道:“好啦好啦,卖给你卖给你了。”
林育华拎着石砚回宾馆,在路上又买了一把刻刀和一瓶五
能胶水。回到宾馆,林育华锁好门,取出石砚再一次仔细察看,然后他用刻刀一点一点沿着侧壁刻下去,他刻出一个规整的矩形,然后在桌上猛一激,一块大理石脱落下来,随着石片一股白色粉沫倾泄而出。林育华冷笑一下,用指头粘一点白粉在舌尖一份,林育华愣住了,高纯度海洛因。
林育华估算了一下,这只石砚里至少装了一公斤毒品。他掂了掂另一只,重量相差无几。林育华最初的预感被证实了:他要接的石砚就是这两只,石砚里是两公斤以上的海洛因!林育华恨恨地骂了一句,拿起石砚走向卫生间,林育华打算把海洛因倒进马桶冲掉。
“站住!“林育华背对着声音站住,他责备自己还是大意了,他应该掀开床单看一眼,就会发现躲在床下的卡姬娅。卡姬娅一定是在他出去这一段时间钻进来的。林育华没有转身,他等着卡姬娅的解释。
“你要那样干!你就死定了!”卡姬娅说。
林育华依然背对伙伴:“我们从不干这个!”
“只能说你不知道。”卡姬娅叹了口气说。
林育华倏然回身,卡姬娅几乎来不及动作,就已经被林育华抓住了手腕,“你是说‘自由天使’一直干这种事?”
卡姬娅说:“近几年的事。内罗毕机场劫机失败之后,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知道我们处处需要花钱。”
“这和组织的宗旨是背道而驰的。”林育华说。
卡姬娅说。“你肯定忘了这间房子里有窃听装置。”看林育华惊讶的样子,卡姬娅又说:“幸亏我已经处理过了。那东西现在在收音机里听音乐呢。”
林育华松开卡姬娅,“玛尔塔一手安排的?”
卡姬娅点点头,“她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但你偏偏要知道。我提醒过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些东西打算怎么办?”林育华垂头丧气地问。
“你又问得多了。你只需随身带回北京就行了。”
“我要是不干呢?”林育华抬起头盯住卡姬娅的眼睛。
卡姬娅低下眼睛,她沉默着,卡姬娅什么话都不说。
“是你吗?”林育华握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面孔。
卡姬娅还是不说话,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有华。后来,她拿开林育华的手,说:“如果我不干,我就是死。如果我干不成,还会有别的人来干。你知道规矩。”
林育华看着卡姬娅,“长姬娅,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我该怎么办呢?你觉得我该干吗?”
卡妮娅说:“我不能多说什么,我只是想我们早就是地狱里边的人了。贩毒和杀人有什么不同吗?亲爱的,让我们来生再做一回普普通通的好人吧。这一次不行了。”卡姬娅突然抱住林育华,“我真的有点害怕。亲爱的,请相信我,我觉得活着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她哭了。
林育华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安慰的是谁。他推开卡姬娅,把海洛因装回石砚,用万能胶粘好切口,然后手掌运功缓慢地摁抚一遍,石砚形成了一个完好的整体。
卡姬娅面无表情地看林育华做完一切,说:“千万别露出你已经知道的痕迹!”然后起身离开了 302房间。
林育华在卡姬娅走后取出收音机后面的窃听器放回到窗台的花盆里,他茫然地从窗子看出去,林育华第一次注意到云南的天空如此清洁,蓝得像一汪湖水。林育华觉得自己的胸膛闷得不能呼吸,他闭上眼睛忍住哭泣。
两天后,林育华回到了北京,在机场海关安检,石砚并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海关人员对去云南的游客携带大理石工艺品习以为常,两只砚台自然也不会被特殊看待。通过海关的某一瞬间,林育华突然希望石砚里的海洛因能被查出。他平安登机
和走出机场的时候,甚至在心里大骂安检人员的粗心和低能。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念头。
林育华把两只石砚摆放在房间的写字台上,他开始盼望快些有人来取走它们,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林育华和刘文治一同去首都机场迎接从东京返航的谢小蕾,谢小蕾近一段时间连续飞了巴黎、雅加达、悉尼和东京,这一回可以休息一个星期。两个人约好利用这些日子去湖南的张家界玩一趟。
林育华先把小蕾送回家,然后返回归侨大厦。进了房门林育华一眼就注意到石砚不翼而飞,他直奔桌前,伸手抹掉桌角上用白粉笔画的一个圈圈,然后走进自己的卧室。
来人在林育华去机场时取走了石砚,这似乎证明林育华的行动处在组织的严密监视之下。取货人会是卡姬娅吗?不应该是她,卡姬娅眼下的行动还处于秘密之中,她只有以公开的“林氏集团人员”的身份出现在归侨才是合乎情理的。卡姬娅没必要到大厦冒这个风险,她在云南就有理由带走石砚,但她没有,在北京就更没有必要了。林育华的头皮炸了炸,归侨里有组织的人?林育华摇摇头,完全可能是临时住进归侨的某一个人干的。林育华感到很窝火,这种被人玩弄掌股之上的感受从刺杀那个外国元首起就开始产生了,如今毒品勾当更加深了他的羞恼和无奈。林育华真想面对面和玛尔塔谈谈,哪怕使用暴力,也要弄清楚到底谁在操纵玛尔塔和“自由天使”。但是,到哪儿去找那个玛尔塔呢?
林育华想到贾尼尼,应该找到贾尼尼,应该让贾尼尼成为“林氏集团”的工作人员,有贾尼尼在自己身旁,许多事就好办得多,贾尼尼并不害怕玛尔塔,他似乎是唯一可以同玛尔塔大吼大叫的下属,更重要的,贾尼尼和林育华之间有一种超出同事之间关系的一份信任和帮助,现在,贾尼尼是林育华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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