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李碧华





不 要 自 制 委 屈

  一个女子说,最初,人家介绍她认识这个男子时,他表白:「已跟女朋友分开了。」

  於是他俩开始约会。进入情况。

  後来有一天,他又表白:「已跟女朋友复合了。我们不能继续下去。」

  他的女朋友却又把她也约出去,三个人一起见面、吃饭、聊天。全程都把男子挽得牢牢的,表现亲热,也在示威似的。

  --他们才是一对,你连第三者也不是。

  女子觉得不是味儿。

  本来好好的一对,旧爱才是第三者呢。是否有点无辜?

  但,明明委屈,不是味儿的约会,为甚麽还要去?

  人生苦短,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人可以见,何必挤到一块,孤伶伶地欣赏人家的「表演」?头一回没准备,那还算了,马上得到教训,千万没有下次!人贵自重,没有把握的东西,要来无谓,--也要不到。

  也许世上有很多这样的男子,他只是喜欢被争夺,享受女子们的醋意,用来营养自己。如果不是你们愿意,又怎能吃定你们?--所以,这是自己的责任。

  当然,也可以说是大方、勇敢、潇洒、玩得起,因为从来分合都并非严重事件。 若是这样,便应该不流半滴委屈的眼泪了。


「 不 太 好 」 才 更 「 好 」

  有女伴讥讽前度刘郎另结新欢是:

  「好又一餐,唔系好又一餐。」

  其实此乃人生哲理。也是一种平衡。当然是好又一餐,不太好又算一餐,才可以过了一天又一天,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们赶时间、心情平平、一个人时……,匆匆在快餐店解决了一顿,但同喜欢的人一起,悠闲又开胃、兴致好、要尝新……,吃好一点,也对得住自己。

  际遇常起跌,生命有悲欢离合。

  餐餐都丰盛,天天有高潮,哪有比较?哪来渴求?再快乐也打了折扣。情场亦如饭局,需要「不太好」的,来烘托「好」的,需要一些调节:──

  (一) 暂别一段日子。

  (二) 时地人的阻隔、拆散。

  (三) 困难、挫折。

  (四) 第三者的考验。

  因为思念。极度的思念,比癌还要痛,才渴求聚首的激情。没有力气矫饰了,也顾不上面子、尊严、冷静、性格……,这些都浪费时间。

  某天见人养了一只小鸟,圆眼睛有圈白毛,是相思抑或画眉?借本辞典一翻,查不到鸟名,只查到「相思」,《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我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却元来此别离情更增十倍。」──熬了九餐不太好的,第十餐,你便销魂。


男 人 可 偷 的 东 西

  有男人因为洗烂了老婆的胸围所以他去偷胸围作赔。

  有男人经过屋村见到悬挂的女人亵衣他便偷走一个胸围一条底裤。

  有男人在百货公司偷窃香水、洋娃娃、乾花、巧克力……。

  有男人躲在女更衣室伺机偷去一个女人刚脱下来的底裙。

  有男人在超级市场偷了两包「乐而雅」卫生巾。

  有男人……

  这些全都是法庭消息,皆罪名成立并判罚,有些还留案底。当中不乏受过高等教育,有高尚职业,或家境相当富裕的豪门望族。

  不明白。但事情发生了。

  男人有很多东西可偷。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惊险的是「偷渡」;悲凉的是「偷安」、「偷生」;小眉小眼的是「偷咀」、「偷懒」;鬼祟的是「偷鸡摸狗」;有本事的去「偷梁换柱」、「偷天换日」;最大的欢娱是「偷香」、「偷情」;逍遥自在则「偷得浮生半日闲」……

  除了「偷汉」。(--但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管偷甚麽,也没有胸围底裤卫生巾那麽猥琐羞家。


手 机 比 人 寂 寞

  一个女孩提出证据:

  「我现在都不用手提电话,便知无拖拍。」

  她说,谈恋爱时电话不离手,每天都带定几排电来替换。这是一望即知,毋须解释的。

  「谈」恋爱,当然「谈」得兴起,手提电话是最最最重要的媒介。不论何时何地,一定找得到对方,一定被对方找得到。至外国时,还不吝「漫游」。常常把手提电话关掉的,若非无意,便是无人。

  即使手机辐射有致癌危机,甚至会经常接近收听的头侧易脱发,也起不了阻吓作用。每个男女都在「等电话」。--谁介意第一下的剧震?尤其是耳筒和微型咪已普及化,在街上,迎面、擦身的,都是一批批向空气调侃和撒娇的人。

  他们衣着趋时,举止正常,却忽地「自言自语,自讲自笑」,说些无聊肉麻情话,或愤怒跺足,神情沮丧,或酸风醋雨,目露凶光……。一时间,还以为是丰丰和枫枫。--原来只是堕落爱河的疯疯而已。

  在地铁或公共场所,手机一响,各人慌忙搜寻或启动,便觉人间有情。

  再噪聒、扰攘,再痴痴迷迷喃喃自语,总好过恶毒攻讦,反转猪肚。对手机最恋恋不舍的日子,实在是一种廉宜但又充实的幸福。分手後,手机比人寂寞。


「 爱 情 」 金 沙 骨

  爱情虽然盲目,但一流的按摩师多是瞎子。

  不花钱的娱乐,--有时却会演变成酷刑。

  肯哀哭跪求的一方,爱得较深。

  爱情总怎会令你变得漂亮?顶多令对方接受你的丑陋而已。

  对他/她没有性幻想?还不够资格。

  太轻的爱情,也有太严重的後果。

  爱情令一个最平凡的人失明、失聪、失身和失魂。

  当爱情腐烂,马上在生蛆之前切除,尚可保留一截残肢。

  失去爱情,连在同一街巷相遇的缘分也一并失去。

  所有作家经营过的箴言语录,都是沐浴爱河中人不会说的。--他们只懂天真肉麻牙牙学语。

  如果你爱上一位富豪,唉,只好连带他的钱,也「无奈地」爱上吧。

  一个经纪或电台DJ真正爱上你时,他们的情话比较精简。比较「尊重客户」。

  部分男人喜欢被他爱的女人骂;但部分却殴打爱他的女人。这是为了平衡生态。

  为甚麽竟有上司肯把自己一手造就的女人无条件送给下属?--为甚麽耶和华不享用夏娃的爱?

  阿当寻找他的肋骨累了,只好到快餐店吃一客金沙骨。


肉 体 与 肉 体 划 清 生 死 界 线

  「杀人」这勾当,当然是痛快的。还用说?「谋杀」经过处心积虑,先在脑海中彩排无数次,也像拍电影,早已分镜头。结局了然於胸。

  「误杀」虽说是「误」,其实亦是预谋的藉口,一个人冲动总有前因後果,这回事决非一蹴即至。老实说,即使打死一只濕潯也是不容易下手的。

  所有的暴力杀人,如狂殴、车撞、推下路轨掷下楼。以利器斩、劈、锥、锄、插、砍、击……,满足了兽性和征服欲,毕竟是人类最美满的发泄,声色艺全,才成就了一场惨烈的谋杀。若此案破不了,还是对凶徒极大的恭维,足令他终生骄傲。再睡不着,仍是一条好汉。

  --但有没有想过,以上的杀人方式,其实并不浪漫?

  看《李尔》。歌剧中歌颂「扼杀」的快感:把自己的手掐进对方的脖子,渐渐用力,可以感觉得到,肉体与肉体划清生死界线。--一方得另一方生命的滋润,那温热亦由肉体传送。

  但我认为比较迂而优雅的姿态,是「下毒」,一天一点一天一点,下毒者表情是爱怜的,被下毒的人却一脸无辜。不知不觉,生命一天一天摧朽、痛楚、消失。--而爱情,则是含笑饮砒霜。


不 及 一 个 「 西 门 庆 」

  《华南透镜》报道,广州一群放洋归来的中国留学生,引进美国技术,为国产安全套起革命。新产品不但以水溶性润滑剂,取代了传统的神油,还以水浒英雄的绰号作包装。每打人民币十八元的安全套,各类型计有:

  「双重保护型」及时雨宋江。

  「激情浮点型」浪子燕青。

  「浪漫螺纹型」豹子头林冲。

  「延缓型」花和尚鲁智深。

  ──其实,《水浒传》中各英雄的「朵」,基本上全可移作安全套用。请看:

  霹雳火、玉麒麟、入云龙、双鞭、小旋风、扑天 、青面兽、金枪手、没羽箭、急先锋、神行太保、赤发鬼、黑旋风、九纹龙、没遮拦、插翅虎、混江龙、浪里白条、活 罗、拚命三郎、两头蛇、双尾蝎、镇三山、百胜将、神火将军、铁面孔、摩云金翅、火眼狻猊、轰天雷、混世魔王、八臂哪吒、通臂猿、白花蛇、白面郎君、铁扇子、云里金刚、摸着天、独角龙、一枝花、催命判官、金毛犬、铁笛仙、出洞蛟、玉 竿……。

  哪一个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充满「性诱惑」?──可惜,水泊梁山,却是基佬集中营。水浒英雄性冷感,统统不爱女人(只会打骂避赶杀……)。

  一○八好汉招徕?不及一个「西门庆」。


《 遍 地 风 流 》 的 春 梦

  阿城在九八年底为他的《遍地风流》自序。他说,这书,「实在令人犹豫要不要翻一本旧账」。当时正年轻、气盛、元气足、狂。

  可是他们阳光灿烂的日子,恰好是中国把一切都砸个稀巴烂的年代。连少年「春梦」,都带血。这是书中某一个小故事:--

  顾安直上小学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叫晓霞的同班女生。毕业时,同学交换东西。好像本子啦、铅笔盒啦、书包啦。都是用过的,新的买不起。大家抓阄,碰到甚麽是甚麽。安直凭字迹,认得他拿到的铅笔盒,正是晓霞的。各自上初中。初二时,安直开始遗精,先慌了一阵,但渐渐,他春梦的对象,是心中那突然长大了的晓霞。高三,他成了造反抄家兼押送「地富反坏右」及其家属回原籍的红卫兵,又红又专又凶又狠。

  在坏分子堆中,他发现了苍白发抖的晓霞。

  他领她到车站货运道上,解开她的裤带。……他还模糊地想,也许可以去联系一下,把她留下来,不必随被剃头的父母撵回老家受批斗。

  不久,他们被发现了。

  晓霞被打致死。罪名是「勾引腐蚀红卫兵」。背完全打烂,被初秋的苍蝇爬满。光着的两条腿上是第一次的血。

  苍蝇飞起来的时候,没有血的地方是安直梦里的白。


兵 不 血 刃 大 势 已 去

  人们总是问:「他/她要走了,我怎麽留住?」似乎已经问了五千年。

  其实哪有答案?根本束手无策。一个人要走了,九牛拉不转。变了的心,便是在你那方腐烂,在另一方重生的心。很奇怪,同样的东西,一夜之间发出的气味和讯息是天渊之别。有时还喷出毒雾,令人昏眩倒地。

  最好看的小说,不外「痴男怨女,悲欢离合」。最无奈的人生,也是这八个字。

  不是身边的人对你不好,只因你爱得不够深,你明知自己的离去,等於一个忠臣变节,知己负恩,但你还是朝着某些召唤走去,--像葵花的向光性。你走不动,撑着拐杖也要去?否则不甘心?

  最深的感情是爱情,在它面前,一切亲情、友情、恩情……,皆非敌手。

  如果世上有所谓「兵不血刃」的话,那一定是指这种杀伤力。而所有局外人,是没资格置半个词儿。

  需要力挽、说服、劝谕、权衡、给你面子……才留下的,还是让他走吧。能留的根本不想走。而这念头一动,大势已去。

  有人认为,「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是潇洒。不,这只是令自己所受伤害减至最轻的心理辅导。--但你我走了便不准掉头,否则必招来瞧不起。


「搬 家」的 女 人

  有一个女人说:「这些年来,每结束一段感情,我总是搬一次家。」

  第一次分手,初恋男友跪在地上哀求她再给一次机会,她不知如何应付。第二个男人也说同样的话时,她已经比较懂得解决藕断丝连的方法。第三个……

  搬家其实比分手「辛苦」。真的,搬一次家,筋疲力尽,得重新适应环境,又要把旧物一一分配归位,还花一笔钱。

  搬家和分手都应该请病假。

  有些人不搬家,只是换锁。表示她:--

  (一)即使再见,也心如止水,不必避开,也无顾虑。

  (二)抱一丝希望,或留一点後路。

  有些人,连锁也不换,若非她太斗胆,便是这两个人竟然分手也是「朋友」。

  但搬走了,当然希望彻底忘记(忘不了是另一回事)。斩钉截铁,不给双方机会。不管多辛苦,长痛不如短痛。--除非搬不起。

  一个「经常」分手的女人,身外物愈少愈好。无甚硬件,全属软件,最适合「收拾细软」走路。又,不要爱上你的居住环境,只把房子目作酒店,随时Check Out,走得潇洒,不会「拖泥带水」,才有资格入「搬家族」。

  因为,装箱累、运箱累、拆箱更累。


情 场 犹 太 人

  有时我想,世上各地每天都有男女为情自杀,究竟中间有没有犹太人?

  犹太人出名的精打细算、实际、吝啬、聪明。还有把世情看得通透,谁可占他们便宜?何况要他们殉情?

  有人重视精神生活,但犹太人明白,只有现实最重要。爱情像果酱一样甜,没有面包,光靠果酱却是活不下去的。

  恋爱中,如处理蜂蜜,多少总能舐到蜜;如接近香水店,多少总会沾上香。但,又如扫帚清扫地板,多少总带脏,只会愈用愈脏。

  爱情极美妙,但对刷牙、钓鱼、入学试、驾驶飞机、储蓄、投资、打球、电脑……,没直接用处,对日常生活,亦无间接用处。

  举个例:

  忘了缴电费,被Cut电,一男一女再触电,都不可以用来点灯。

  相类说法是理直气壮的。穷过的犹太人最懂了。

  虽然,对很多人而言,爱情可以令人捱饥抵饿、抵抗疾病和寒冷,发奋上进、喜出望外。如同「实物」一样,功效看得见,--不过,要为这个东西送命?也会趑趄。

  那些根本不会趑趄,绝无考虑馀地,保证不肯那麽笨的人,我们都称他做「情场犹太人」。


有 些 人 会 感 谢 一 场 病

  很多埋藏地下的男女关系曝光了,是因为一些「意外」,除了人为撞破好事之外,多因伤、病、死。--到了非得表示真挚关怀时,再也不管旁人目光也不介意任何想法了。

  有时,两个女人,新欢旧爱,是要到男人的灵堂才作初次碰面的。没有死亡,这个秘密也就天长地久,不忠或负心都无从揭发。

  有时,一场车祸受伤,第一个赶到现场,在医院惊惶失措的,是大家想像不到的人,方才真相大白。--但在危难关头,谁还在乎谁的闲话?昏迷中乍醒,最想见的人就在身边,还有甚麽比这更珍贵?

  病了,为你担心,送你进院,嘘寒问暖兼送外卖的,怎会是「无关痛痒」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便是「男女朋友」。

  如果没有伤、病、死,一切人生的挫败、失意、沮丧、考验,也许不容易突破。--只差一句话,只消多走一步,得靠无形的推动,患难见真情。

  人们希望情路无风无浪细水长流,这是幸福的一种。但好些关系,却建立在风波跌宕和血泪之中。哭过之後笑,也算另类幸福吧。--重要的是不要倒过来,笑过之後哭。

  病一下,不流血,不致命,你虚弱易受感动,对方也有机会,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有些人会感谢一场病的。


「 思 念 」 与 犀 牛 的 关 系

  有种感应,非常温柔,是无端的悸动,缓缓牵扯。--当你思念时,对方一定知道的。他也许在想一些你正在想的东西……。

  这竟同犀牛有关。

  看一本书。说犀牛洗清了身子後,必再涂上一层泥沙或泥浆。这身长三米,体重二吨的动物,皮厚毛少,但皮肤的皱摺,却十分灐。经常被体外寄生虫和吸血昆虫侵袭刺螫,又疼又痒。所以要制造一层「保护膜」。--可见最强壮的防卫,也有一点软弱的缺口。不堪一击。

  再坚韧的心,也有死穴。

  一直很奇怪,那麽笨重、丑陋、肮脏、粗暴、高大衰的动物,为甚麽可以「入诗」?

  它老人家的特殊,是额面前方鼻骨处,皮肤角质化纤维形成一只角。是重型武器,四头大狮子,敌不过一只犀牛。这角也是珍贵的药材,具解毒清热、凉血等功效。唐代还是贡品。

  --但诗人把它浪漫化,说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喻两心相通,有如犀角灵异这是一种「通天犀」,据说有白理如丝,还带灵动。心有灵犀,距离再远,阻隔再多,仍在空气中有一点感应。

  如果人们根本没见过犀牛,当然不感到「煞风景」。

  白理如丝?那是甚麽……


小 眉 小 眼 小 器

  风头甚功劲的治阳痿药「威而钢」,分三种剂量。在英国,官方定价是:(一)二十五毫克,四英镑。(二)五十毫克,七点五英镑。(三)一百毫克,八英镑。

  这种定价有点奇怪,亦间接推动很多自作聪明的亏佬,一方面欲重振雄风,另一方面又想悭钱,想出妙计:买一颗一百克剂量的「威而钢」,切成四份,每次四分之一,可当作二十五亮克剂量服用。--数字上是这样计算,但剂量不正确,医生说会导致副作用增加,在床上表现失准。

  这些男人,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在一颗小药丸上做手脚,小眉小眼小器,难怪是小丈夫。

  想想以下画面:--

  女人在床上等他,他倒杯开水,正要吞服春药。一念,好濆斱鞟不如切碎分几次食,悭潯着又去拿刀,一刀剁下去,小丸滑跌在地,他忙乱地在墙角寻到,回复笑容。小心翼翼,使用阴力,运劲切两刀,分四份。一不小心,小粒掉到地上去。男人心疼,又去捡。此时所养的爱猫走来,後果不得而知。男人只好把两小粒包起,然後吞服那四分之一。再上床。……

  等了好久,药力不足,仍永垂不朽。

  依体积比例,猫中招在外头叫春,强暴了两头雌猫,金枪不倒。


发 花

  「发花」,是华南地区抛身出来的年轻女子中,最得尊重的称呼。

  明明是同样的营生:──「批发」者嫁给一位条件不高却拥有香港身分证的阿叔阿伯,等待安排来港定居;「短租」者是二奶;「零售」的,在卡拉OK叫三陪女郎、按摩中心叫骨妹、一般被目为鸡、啄地……。

  只有在「发廊」卖淫,被尊称「发花」。

  她们没受过洗头修剪染发的训练,毫无发型设计天分,男人根本不打算到这些亮着霓虹光管半掩门的「发廊」理发,灯光明昧,敢不敢由她们操剪?她们顶多帮你冲冲水,抓几下,到你「洗湿个头」时,才为你「服务」。

  「发花」都是一个样的。廿岁上下,打扮得cheap而冶艳,制服是吊带短裙小背心热裤厚底凉鞋……,上班後便排排坐在大门口半张开腿「聊天」。露天之处是reception,只有几张洗头座椅的大堂是会客室,办公室在内室、楼上、附近的时租酒店、女方住处……。

  为什麽只有她们是「花」?真奇怪。


骂 谁 最 凶 ?

  有一次我说过「当今之世,只有三种人是可以骂得很『安全』的:──(一)共产党。(二)官或官太。(三)没有还手之力的穷人。」

  骂这些人,不怕报复、被斩、被炸,和付出高昂代价去打官司。

  有人看了,说:「其实还有一种人你遗漏了,便是你心爱的人。你骂他,是为他好,骂得再凶,也没有危险。」

  但,应该把「你爱的人」,改作「爱你的人」更加适合。

  大家想想,我们骂得最猛烈,脾气发得最肆无忌惮,不留情面,去得最尽的……,是面对哪些人?是我们的父母、家人,和爱我们忍让我们的人。吵得翻天覆地,明天又在同一屋檐下。阴霾也渐散。

  我们不敢在办公室掀翻桌子,除非拼着永不回头。我们不愿得罪一切有千丝万缕利害关系的人,却总是伤了父母的心,因为明知他们一定不记隔夜仇,也不会伺机暗箭陷害。你着紧他多过他着紧你时,亦保留三分,不能「尽兴」。「爱你的人」,不幸地,任由你放心地放泄。


阿 伯 咸 湿 的 资 格

  一名阿伯,在候电梯返家途中,被一名中年妇人兜搭,拖他至梯间,主动拥抱,还捉住他的手,探入衫领及裤内抚摸,最後阿伯取出纸笔写下自己门牌着对方晚上「来访」。──阿伯回家後发现後裤袋银包被偷,颈上一条万多元镶金牌重五两的金链亦失去(可想而知几失魂!)。

  一名阿伯,行完晨运,饮完早茶,叹完报纸,天才刚亮,遇上「晨光早餐鸡」,在非繁忙时间再吃个「鸡扒」,却被妓女掠走财物,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小贩未开档,百业未开工,谁来救他?

  一名阿伯……

  这些咸湿伯父,都是六七旬老翁,他们衰好色,往往未曾真个,只偿手足之欲,便为比他们年轻一截的阿姑所乘,无可奈何。报警需要一点勇气。而阿伯「不幸」见报,虽给打了格仔,身分及住处曝光,少不免为人嘲笑。

  若是马上风,连老妻认人时也羞家。

  有人说,阿伯也有性欲的,这是人权。大家总不能「年龄歧视」。

  ──告诉你,这岂是「年龄歧视」?同是阿伯,富豪绅商巨子,一样咸湿,包二三四奶,七星伴月,九子连环,他们有钱有面,才是风流韵事。

  被劫的阿伯遭人白眼,只因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实属「财富歧视」。


绝望中的高潮

  在路上若遇无手的乞丐,我给的零钱会比其也乞丐多些。他们只能用两根「肉棒」挟住罐子,人家的施舍扔不中,他们也没法去「捡拾」起来。我很爱惜自己一双手,根本不能想像无手如何活下去,连吃东西也困难。当然,这些乞丐必有照顾的人在附近,但照顾不是不费劲的。久病床前无教子。

  在医院,曾见一个工伤的男人,一双手被机器轧掉,分别只是一只齐腕,一只近肘。但无论「长短」,都不管用。他沮丧了好几个月才能活下去。一生。但他仍在壮年……。听说有同情他的护士,某个夜里帮他手淫,解决性欲。她一定基於慈善。

  忽然联想到日本一位爱欲导演,增村保造(一九二四-一九八六),有个情色奇特的作品《赤色天使》。讲述抗日战争时,天津陆军医院护士西樱,以肉体和性去作伤兵的後援。医院设备简陋,只有军官才可输血,其他士兵手脚一伤,即以「断肢」解决。无手无脚士兵,救活後也不淮回日,免得国人伤心而厌战,得马上赶回战场。西樱是绝望中的高潮。──不知中国的伤兵,有什麽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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