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菁华
赛珍珠与徐志摩

  


    联副发表有关赛珍珠与徐志摩一篇文字之后,很多人问我究竟有没有那样的一回事。兹
简答如后。
    男女相悦,发展到某一程度,双方约定珍藏秘密不使人知,这是很可能的事。双方现已
作古,更是死无对证。如今有人揭发出来,而所根据的不外是传说、臆测,和小说中人物之
可能的影射,则吾人殊难断定其事之有无,最好是暂且存疑。
    赛珍珠比徐志摩大四岁。她的丈夫勃克先生是农学家。南京的金陵大学是教会学校,其
农学院是很有名的,勃克夫妇都在那里教书,赛珍珠教英文,并且在国立东南大学外文系兼
课。民国十五年秋我应聘到东大授课,当时的外文系主任是张欣海先生,也是和我同时到校
的,每于教员休息室闲坐等待摇铃上课时,辄见赛珍珠施施然来。她担任的课程是一年级英
文。她和我们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在一边坐下,并不和我们谈话,而我们的热闹的闲谈也
因为她的进来而中断。有一回我记得她离去时,张欣海把烟斗从嘴边拿下来,对着我和韩湘
玫似笑非笑的指着她说:“That woman……”这是很不客气的一种称呼。究竟“这个女人”
有什么足以令人对她失敬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好的教师。听说她的婚姻
不大美满,和她丈夫不大和谐。她于一八九二年生,当时她大概是三十六岁的样子。我的印
象,她是典型的美国中年妇人,肥壮结实,露在外面的一段胳臂相当粗圆,面团团而端庄。
很多人对于赛珍珠这个名字不大能欣赏,就纯粹中国人的品味来说,未免有些俗气。赛字也
许是她的本姓Sydenstricker的部分译音,那么也就怪不得她有这样不很雅的名字了。
    徐志摩是一个风流潇洒的人物,他比我大七八岁。我初次见到他是通过同学梁思成的介
绍以清华文学社名义请他到清华演讲,这是民国十一年秋的事。他的讲演“艺术与人生”虽
不成功,他的丰采却是很能令人倾倒。梁思成这时候正追求林徽音小姐,林长民的女儿,美
貌颀颀,才情出众,二人每周要约的地点是北海公园内的松坡图书馆。徐志摩在欧洲和林徽
音早已交往,有相当深厚的友谊。据梁思成告诉我,徐志摩时常至松坡图书馆去做不受欢迎
的第三者。松坡图书馆星期日照例不开放,梁因特殊关系自备钥匙可以自由出入。梁不耐受
到骚扰,遂于门上张一纸条,大书: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情人不愿受干
扰)。志摩只得怏怏而去,从此退出竞逐。
    我第二次见到志摩是在民国十五年夏他在北海公园董事会举行订婚宴,对方是陆小曼女
士。此后我在上海遂和志摩经常有见面的机会,说不上有深交,并非到了无事不谈的程度,
当然他是否对赛珍珠有过一段情不会对我讲,可是我也没有从别人口里听说过有这样的一回
事。男女之私,保密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爱到向对方倾诉“我只爱你一个人”的地步,
这种情感不容易完全封锁在心里,可是在志摩的诗和散文里找不到任何隐约其词的暗示。同
时,社会上爱谈别人隐私的人,比比皆是,像志摩这样交游广阔的风云人物,如何能够塞住
悠悠之口而不被人广为传播?尤其是现下研究志摩的人很多,何待外国人来揭发其事?
    如今既被外国人揭发,我猜想也许是赛珍珠生前对其国人某某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点风
声,并经人渲染,乃成为这样的一段艳闻。是不是她一方面的单恋呢?我不敢说。
    赛珍珠初无籍籍名,一九三八年获诺贝尔奖,世俗之人开始注意其生平。其实这段疑
案,如果属实或者纯属子虚,对于双方当事者之令名均无影响,只为好事者添一点谈话资料
而已。所以在目前情形下,据我看,宁可疑其无,不必信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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