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运河的涛声,惊动了平原寂静的在,浮云掩盖了弯弯的明月,运河上是无边的
银白。从下游返回的船只,逆着运河的急流向前进,河西出蜒的公路上,早行的汽车已
经从城市开来了。擦着运河的河面,像是秋夜流星的尾巴,从上游曳下一道淡淡的白光,
那是新建不久的发电厂的灯火的光辉。
公路,新建的发电厂,日夜不停的桨声,通向明天。站在运河平原的泥土上,会听
见土地在震动,土地在行进!
战斗在最前列的,行进在最前列的,是共产党员。
在运河岸上的树林里,山楂村党支部大会已经开了多半夜,已经接近尾声了。
“同志们!”
三盏汽灯挂在低矮的杜梨树枝上,刘景桂站在白亮的灯光下,他的脸非常严甫峻,
像一面浮雕。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开会呢?这是为了让同志们回想一下过去,你们看!就是在那
棵大白杨树下,1947年8月15深夜,我们有五个同志,被国民党还乡团用铁丝捆绑了,扔
到运河的漩涡里,今天.我们开会的同志里,有他们的妻子,也有他们的儿女!过去我
们流血牺牲,是阶级斗争,今天农业社会主义改造,限制。消灭富农,也是阶级斗争啊!
为什么我们麻木了呢?为什么我们没有战斗力了呢?”
这高吭的声音,在树林里回响。耸立在运河高岸上的大白杨,在夜风里像急雨似的
哗啦啦响,大白杨树下的漩涡,呼啸着,拍打着河岸。
“刚才俞山松同志作的报告说得对,我们的小农自私思想使我们麻木了,使我们没
有了战斗力。我们不用社会主义思想把它消灭掉,我们就简直不配称为共产党员了!赵
明福同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几天来,同志们批评得他掩盖不住了,作了个躲躲闪闪的
检查,那是不深刻的,不真心的!刚才俞山松同志把他的思想挖了根儿,刨了底儿,赵
明福同志要细细想想,你已经走到瞎道上去了!”
刘景桂的声音激动得发颤了,同志们的眼睛,都集中在这个意志坚强的人的身上,
只有赵明福低垂着头。
“同志们给我提了不少意见,我谢谢同志们!但是还不够多,也不够严厉。过去党
支委会里,对同志们的批评没有支持,对赵明福同志的错误容忍了,这责任得由我担当!
对山楂村里的阶级斗争,我没有分析过,俞山松同志只住了七天,却发现了这么多问题,
我这个党支部书记,却什么也没看出来,我是对不起党的!”
刘景桂哽咽了,流下了泪,他迅速地把脸问到暗影里,抹掉了。
“同志们!从今天起,我们要提高政治警觉性,时刻清醒着,不打吨儿,那么敌人
不但破坏不了我们,反倒会一个不剩地被我们消灭掉!”
刘景桂讲完了。运河高岸上的大白杨,急雨似的山响,高岸下的漩涡,呼啸着,拍
打着河岸。
散会了,每个共产党员的心里,都充满沉重的战斗感,他们默默无言地离开树林,
从染过同志们鲜血的大白杨树下慢慢走过,回村去了。
“老赵同志,你在前边等等我!”俞山松热烈地、友情地喊。
“我想再到赵明福家住一夜,推心置腹地跟他再谈谈。”俞山松望着刘景桂,征求
他的意见。
“不!”春枝噘起嘴,瞪他一眼,意思是让俞山松住在她家里。
刘景桂沉吟了一下,说:“你让他多想想吧!你说破嘴皮子,他的思想不作斗争,
只不过是空话。”
俞山松想了想,点了点头,“明天清早临走时再嘱咐他几句吧!”
赵明福拖着沉重的腿,走进村口,在一棵酸枣树下,站着他的老婆。那妖冶的女人,
梳着个香蕉头,一身淡色的裤褂儿紧贴着身,在朦胧的月光下像一条蛇6
“你们的会要开一辈子呀!”那女人抱怨着,“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多害怕。”
“你小点声!”赵明福软软地说。
“我不是党员,他们可给我戴不了紧箍圈!走!”她动手拉赵明福的胳臂。
赵明福不动,说:“区委书记还要跟我谈话呢!”
“就是那个姓俞的吧?我可不让他到咱家住去了,让他到春枝家去睡,那个假道姑,
跟他眉来眼去的,我比谁都看得透!”那女人喷着唾沫星子咒骂。
赵明福又急又怕,央求道:一低点声儿,别说了!”
那女人还要骂,猛地看见俞山松他们走近了,她赶忙缩了舌头。俞山松喊道:“老
赵!你回去睡吧,我明天清早临走时去找你!”
“走!”那女人架着赵明福,嘴里低声骂着肮脏话,回家去了。
俞山松跟春枝回到家,门楼下的鸡叫了第二遍了。
春技问道:“你还睡吗?”
俞山松笑道:“天快亮了,不睡了。”
靠着窗台,春枝坐在俞山松身边,望着外面,星星一个个消失了,月亮也西斜了,
但是天色突然浓暗起来,这正是黎明前。
春枝沉醉在幸福里,这些日子,她没有在自己的爱人身边坐一会儿,现在,一切都
是静静的,她轻轻地呼吸着,说不出话。
突然,她感到肩头沉重了,俞山松的头垂在她的肩上,呼呼地睡着了。
望着爱人清瘦的面孔,她的心疼痛起来了,她轻轻地吻着他,一动不动地支持着爱
人的身子,直到东山的树林被太阳染红,俞山松才醒来,她已经浑身酸痛酸痛地直不起
腰了。
吃过春枝做的丰美的早饭,俞山松到赵明福家去了,赵明福胆怯地望着他,赵明福
老婆的眼睛里,充满敌意,但又不敢明显地流露出来。
俞山松让赵明福送他,他们走出山楂村。运河里,一只只运货船从上游下来,船夫
们唱着高亢粗扩的歌。
猛地,俞山松激动地抓住赵明福的手,低沉地说:“老赵同志,要仔细考虑党支委
会跟同志们对你的批评,从错误的道上转回身来,跟同志们迈一个脚步。”
赵明福低头不语,他们陷人闷人的沉默中去了。
一群大雁,哇哇地叫,从运河高高的天空,像大进军似的飞过去了。
俞山松抬头望望远去的雁群,他的心,也像跟着这群季候鸟在蓝天下飞翔。
失了魂似的赵明福,脚步重重地踏着地面,俞山松把心收回来,望望这个僵硬的人,
一股难过和急躁冲上心头。
“老赵,你是老党员,不要辜负了党的长期培养啊!”
这样深沉诚挚的声音,仍然没有打动赵明福的心,他还是麻木不仁地不说话,脸是
死灰灰的。
俞山松感到无可奈何了,到渡口,他站下来,说道:“赵明福同志,我们是共产党
员,我的话,句句都是真诚坦白的,都是为了党的,希望你多想想!”说完,他一转身,
大踏步走了。
赵明福望着那远去的年青区委书记的背影,像是从枷锁中解脱出来,他想长长出一
口气,但是却吐不出来,心里像放上了一块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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