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            
  



    朋友常常笑我,说我的家等于卡夫卡书中的“城堡”,轻易不请人去,可说永远也不给
人进去,总结一句话:“管得好紧。”
    每听这种话,总是笑着说:“嗳,没有碗给你们吃饭呀!”
    等到有一次由民生东路的房子移到现在定居的家来时,搬家工人对我说:“小姐,你的
碗怎么那么多呀?才一个人。”方才发觉,自己的碗盘实在太多了,如果客人肯用这种粗碗
吃饭,请上十几二十个人根本没有问题。
    奇怪的是,一直把这些东西看成宝贝,反而忽略了它们的实用价值。这就失之太痴,也
不合自然。
    后来家居生活中,开始用这种老碗装菜装做,每用到它们,心里会对自己说:“真奢
侈。”那种碗,最好不放白米,加些番薯签进去煮来盛,可能更富田园风味。
    就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想到小摊子上的肉羹面线,深夜里捧了这个大碗,穿一双木屐,
把整条安静的巷子踏出卡卡、卡卡的回音,跑到好远的夜市去买面。当我把这种大花碗递给
老板娘时,她笑着说:“呀唷!小姐,我这保丽龙做的碗没有细菌啦,你这种古早碗,看起
来就怕死人呢。”
    我捧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线,又一路卡卡、卡卡的走回来。那条巷子,因为加添了这唯
一的拖板声,反而更加衬出它的寂静。
    照片中的左上方那个蓝花大碗,是在淡水的锅碗店里找到的。那家店陈设的气派很大,
由里而外,放满了各色各样的食具——都是现代的。幸好那位老板娘大发慈心,也具文化水
准,沟通起来又快又干脆。她,蹲在柜子底下拚命的替我翻,翻出了十几个同样的老碗来。
说是同样的并不精确,当年,那些花彩可是手绘的,看似相同,其实细看上去,又没有一只
是一样的。也因为这十几个老碗,使我和这家人做了朋友,每去淡水,必然去打个招呼,问
候一声才走。
    有趣的是,有一年回国,跑到台南新营去看朋友,朋友问我想看什么景色,我说——要
看最老的锅碗店,风景不必了。
    右下方那一个平平的盘子,就在新营的老店里被朋友和我翻箱倒柜似的大搜索之下,出
现了。不是一个,是一叠。
    回到台北,把这两组粗陶放在一起,突然发觉它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一套。
    有那么偶尔的一次,一个女友来我家中做采访,我把这种碗里放满了冰块出来,请她在
红茶中加冰。这个女友,看见那个碗,大大的羡慕了我一场,临走时,她说:“如果我结
婚,什么礼物都不必送,就给我这一套碗和盘。”当时爱友心切,很希望她快快找到归宿,
就说:“那你去进行呀!你结婚,就送了。”
    自此以后,每次跟这位朋友打电话,总是探问她有没有好消息。朋友说:“咦!我不
急,你急什么?”
    我哪里是急什么别人的婚礼呢。所担心的是,那个女友一旦找到了饭票时,这套碗可得
立即送去给她装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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