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抗日革命的道路,有些人是轻松愉快的,也有些人是负担沉重的。对于变吉哥,更
明显的是对于像芒种这样的年轻人,他出身贫苦,脱下破棉袄,穿上新军衣,扔下缺米少柴
的愁苦,过一天一斤十四两小米口粮的日子。过去不能进学堂,现在可以学文化,都是一种
生活的提高,切实的改善。他没有妻子儿女,因此也就没有过多的牵挂。偶尔想到这些,也
不过把希望寄托在革命胜利,革命成功了,什么也就会有的。张教官的情绪,就不能这样单
纯。他好像每逢前进一步,就感到一次身后的拉力,克服这一点,是需要坚强的意志的。
他们走在路上,他的老婆一步不离的靠在他的身边。这年轻的女人,又从来没有走过这
样长远的路,她的脚一颠一拐的,好像踩了水泡。张教官就只好常常停下来,甚至搀扶她。
这女人从家里给丈夫打整了一个很大的包裹,除去路上吃的东西,还包上单夹皮棉四季
的衣服。变吉哥为了对老师的尊敬,只好背在自己身上,他的行囊是非常简单的。今天晚
上,他们要赶到地委那里,办过路的手续。如果情况紧急,今天夜里也许就要过路。他几次
劝说师娘回去,而那个多情的女人一定要送他们到地委那里,她说那里有她一家亲戚。
到地委那里,已经是半夜的时分。因为这里接近铁路据点,在寻找机关的时候,很费了
一番周折。最后,一个民兵把他们领到一家大梢门场院里,在一间像草棚的房间里,他们见
到了李佩钟。
李佩钟自从受伤以后,调到地委机关来工作,因为她的身体还不很健康,就暂时负责过
路干部的介绍和审查。她正守着一盏油灯整理介绍信。在灯光下看来,她的脸更削瘦更苍白
了。虽然她和变吉哥认识,可是不知道是由于哪一个时间的观感,她对于这位“土圣人”印
象并不很好。变吉哥把学院党委的介绍信交过去,李佩钟问了他很多的似乎不应该在这个时
间审查的内容。因为一天劳累,和还没有人招待他们饮食,变吉哥的态度变得很不冷静。
“我找这里的总负责人。”他说。
“总负责人是地委书记,你过路是部门的工作。”李佩钟说。
变吉哥抓起包裹来,就转身出去了。他到处找地委书记,结果他找到的地委书记不是别
人,正是高翔和高庆山。
“我知道这里总没有外人。”变吉哥得意的说。
高庆山立时给他们叫了饭和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并且告诉李佩钟,除去一般的组织介绍
信,再用他自己的名义给那边负责文化工作的同志写封信,说明变吉哥在美术工作上有一定
的修养和成就。高庆山还告诉他们,明天晚上才过路,今天夜里可以好好睡一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佩钟把组织介绍信和那封私人的介绍信交给变吉哥。他把组织介绍
信慎重的带好,打开那一封看了看,信写的很长,变吉哥对于这样的介绍信,并不满意,他
认为李佩钟的文字,过子浮饰,有些口气甚至近于吹嘘。他想:虽然地委书记关照自己的情
意是可感的,但对自己来说,这是不必要的,他把这封信扯毁了。
黄昏的时候,他们在树林里集合。他知道掩护他们过路的,是芒种带领的队伍,紧张的
心情,就沉静了一半下去。他靠在一棵杨树身上,养精蓄锐的闭起眼睛来听指挥人的报告。
近来敌人已经在铁路两旁掘了封锁沟,在一些重要的路口,还建立了炮楼,安设了电
网。在沿路的村庄设置保甲,在哪段发现八路军过路,哪村就要受残酷的刑罚。关于通过铁
路,我们用过好多的方式。一种最简单利索,我们兵力强大,一阵炮火硬打过去。一种是在
铁路上安设两处爆炸物,阻止敌人的铁甲车前进,我们从中间过去,岗楼上伪军的动作,是
无足轻重的。可是,在铁路附近,绝对保密是很困难的。村庄里“两面派”的人物很多,他
们可以不让我们受很大的损失,可是也多少的让敌人知道点儿,好不担沉重。如果消息走漏
了,敌人的铁甲车出动到爆炸物跟前,就停了下来用探照灯照射,用掷弹筒打过路的人们,
我们前些日子就吃了这个亏。并且,爆炸有时会伤了普通客车,影响也不好。
这次是用一种新研究出来的办法。
现在是阴历月初,一钩新月升起的时候,他们集合好了,从树林里出来。新月遭到了普
遍的诅咒,谁也希望快有一块黑云把它遮住。但当他们接近铁路的时候,月亮就像很懂事似
的落在山后去了,这都是指挥人员事先算计好了的。他们在离铁路十几丈的地方,伏在地上
掩护起来。变吉哥看见芒种带着队伍爬到路基下面那里去了。
大地有些颤抖。有一列火车隆隆的从南方过来了,不久他们看到北边不远是一座小车
站,车站上的红红绿绿的信号全点着了。列车在他们面前还没有过完的时候,芒种的队伍就
站立起来,列车一过去,战士们就跳上路基,一个人举起大锄刀劈开了铁丝网的栅栏,回头
招呼人们快过。
他们在铁路上跑过,有些没有见过铁路的人,还俯下身子摸一下铁轨。沿线的电灯和车
站上的信号唰的一声全灭了,敌人已经发觉,可是它那一辆预备在车站上随时准备出动的铁
甲战车,现在却开不出来,它的道路被刚刚要进站的这一列客车挡住了。铁甲车和列车,愤
怒的慌乱的吼叫着,等到它们错开,我们的人已经过完了。
铁甲车还是冲了出来,芒种他们伏在地下向它射击。
过了铁路是一段急行军。因为不只要防止敌人的追击,还要通过敌人在山口的封锁。这
是沙河滩上,人们一路跑着,脚下不是泥沙,就是尖石。这里的河水,还在结凌,趟水的时
候,刺骨的寒冷。
变吉哥替张教官背着包裹,还要随时照顾他。进入山口以后,本来是可以休息一下的,
忽然下起大雨来,很多人头一次进山,就赶上了在大雨中爬山的艰难的时刻。
他们从冀中穿过来的薄底鞋,一着水很快就叫山石磨穿了,脚趾不断碰在石头尖上。下
山的时候,越战战兢兢越容易被冲下来的红泥滑倒。这一段山路,对于张教官来说,真是艰
苦的锻炼,变吉哥有时回过头来,看看他那作为一个画家的老师,在弥漫的风雨里,攀登着
高山奇峰,竟没有了任何观察和创作的心情,他浑身流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情绪可以
说是低落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了。
绕过几座山峰,雨渐渐停止了,一下到山脚,就奉命休息,人们就不顾一切的躺在岩石
上草丛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大家吃了些东西,换了换鞋子,就又开始行军。天已经放晴,现在是早饭前
后的时刻。一夜的紧张、劳累、惊恐、痛苦,都雨过天晴的忘记了,人们又沉入一种精力恢
复、肚子饱、腿有力量的幸福的感觉里去了。
现在,大家才有心情看看山区根据地的可爱的景色。太阳照射在半山腰里,阳坡上的茅
草小屋的炊烟和流散的薄云分别不开。穿着浅蓝色布衣服的妇女们,站在门口。穿着白粗布
棉裤的汉子们,披着老羊皮袄,悠闲的抽着烟。小孩子们抱住大雄狗的脖子,为的是不叫它
们向新来的同志突奔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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