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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
作者：谈歌
第十一章
W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会议室里，陈英杰正在跟几个外商签约。一个大胡子的外商笑道：“好的，陈先生。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是非常愉快的。我非常喜欢您的性格。”王建强走进来：“陈先生，您的电话。”陈英杰点头，对外商们笑笑：“对不起。”就起身走到外边接电话。
陈英杰拿起电话，听了一句，就呆住了，他双手握住话筒，颤声问道：“什么?什么时间?……”陈英杰泪流满面。他手一松，电话滑到了地上。王建强忙把电话捡起来，把陈英杰扶到沙发上。陈英杰泪不住地涌下来，喃喃道：“老周啊，你太性急了啊，先走的应该是我啊……”陈英杰腹部一阵绞痛，他用力按住了腹部。脸上显出极难受的样子。王建强忙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陈英杰吃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极了。王建强害怕地看着他。陈英杰缓了口气，对王建强说：“我没事，你先去吧。”王建强走出去了。
陈英杰吃了两片止疼片，重新走进会议室。外商们笑着把几份意向书递给陈英杰。陈英杰目光茫然地看着大家。外商们发愣。互相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影走进来，见状也不得其解。陈英杰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脸上僵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同事病故了……”众人看着他。陈英杰突然捂住脸。泪水淌下来。冯影走过来，轻声道：“英杰，你怎么了。”陈英杰擦了把泪水，抬起头：“对不起，我现在头很疼。”一个外商起身说：“>陈先生，我们深表同情。我祝愿您的朋友灵魂安息。”陈英杰点点头：“谢谢了。我们可以往下进行了。”他开始在合同上签字。
签完了合同，陈英杰送几个外商走出公司。一个外商严肃地说：“陈先生，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如果你们大阳厂的生产能力不能满足我们，我们是要索赔的。”陈英杰笑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胸有成竹。老百姓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儿。”外商点头：“可是只 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在西方机床生产历史悠久的国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陈英杰 正色道：“请相信我们的合同吧。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一诺千金。”外商跟陈英杰握手，走出去了。
陈英杰把外商们送走，他感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回到办公室，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桌上是几份刚刚草签的WT机床的合同。陈英杰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感觉周天就在他眼前晃动。冯影悄然进来，呆呆地看着陈英杰。
冯影难受地说：“英杰，我也知道了。是周天去世了。”陈英杰泪流满面：“他是累死的啊……”冯影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窗台上的一朵花。花开得正旺。
汉顿的汽车开进厂门口，汉顿挺奇怪竟没有人接他。汉顿和李翻译跳下车来，直奔厂办公室去了。许满仓迎出来。汉顿笑道：“许主任，你们的章书记呢?”许满仓苦笑笑：“汉顿先生，章书记正在等您呢。”
汉顿笑道：“好。”许满仓带着汉顿进了会议室。
章德林和郑一东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里。许满仓带着汉顿进来，章德林起身笑道：“汉顿先生。”汉顿笑道：“章书记，我们今天可以签订合作文件了。”章德林笑着，没有说话。郑一东笑道：“汉顿先生，我们经过考虑，还是不准备与你们W公司合作了。”汉顿惊讶地看着郑一东，又看看章德林：“什么?你们不想合作了。”章德林笑笑：“汉顿先生，我们也许明白得稍稍晚了些。我被一个问题困惑着，那就是，如果我们合资，我们就只能生产W公司的机床了。我们不能不想，明天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中国的机床了。”汉顿一怔。郑一东站起身：“很遗憾。是这样的，汉顿先生。你在跟我们做了一场游戏。”汉顿突然笑 了：“你们的机床真的能够打入国际市场吗?你们真的相信这一种非常美好但是却很难实现 的假设吗?”郑一东站起身：“汉顿先生，我们相信，但这不是一种假设。”汉顿笑道：“ 好的。”章德林几个人站起身。汉顿跟章德林几个人握手。他感觉自己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
汉顿走出门去。他脸上滑过一丝凄然，他知道，自己回去将会被辞退。公司是不许可它的雇员出现这种失误的。李翻译有些同情地看着汉顿，汉顿脸上出现了难受的表情。
章德林郑一东许满仓在厂门口与汉顿握别。汉顿上了车，车子驶出东风厂。章德林回过头来：“郑厂长，咱们下来该商量怎么样跟大阳厂合作了。”郑一东?笑道：“是的，合作。” 他脸上却露出迷茫的神色。章德林笑道：“郑厂长，你怎么了?”郑一东笑道：“章书记，你相信缘分吗?我们的缘分怕是尽了。如果东风厂跟汉顿合资，我会离开的。如果东风厂跟大阳厂合作，我也会离开的。”许满仓不解地问：“郑厂长，你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明白的。”章德林说：“郑厂长，你也是赞成东风厂跟大阳厂合作的，你也是赞成我们成立机床生产集团的啊。”郑一东苦笑：“我怎么好再回去啊?”章德林愣愣：“郑厂长，既然合作了，于情于理都不错吗?你……”他发现郑一东眼睛里含了泪。
郑一东尴尬地笑笑：“话是这样说，我还不知道我在大阳厂职工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算是东风厂的人呢?还是算大阳厂的人呢?即使别人不说什么，我自己自尊心也会受不了的。请原谅，这个结局已经是我料想到了的。我极力跟周天同志促成东风厂跟大阳厂联合这件事之前，我已经知道联合这张桌子上，已经没有我郑一东的席位了。东风厂跟大阳厂联合之日，不应 该再有我郑一东的立足之地了。”
许满仓笑道：“郑厂长……”郑一东苦笑笑：“好了。我谢谢你们这半年多来对我的支持。工作我前几天就已经向副厂长交接了。我今天就走。”章德林不舍地看着郑一东：“郑厂长，你不能再……”郑一东摇摇头，凄楚地一笑：“再见。”就大步走出门去了。章德林发现郑一 东的背有些驼了。许满仓摇头：“这个人真是有意思。章书记，您看?”章德林想了想：“ 咱们明天去大阳厂。”
吃过晚饭的时候，李正昌来到刘志明的家。刘志明正在看新闻，忙站起身来，笑道：“李局长，坐。”妻子许芬笑道：“李局长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李正昌笑道：“一天到晚乱糟糟的。志明啊，时间真是快啊，转眼半年就过去了。”李正昌注意到刘志明好像苍老了许多。眉宇间透着疲惫。他心里感慨，现在这企业真不是好干的。
刘志明苦笑：“是啊。这半年多时间真是苦辣酸甜啊。”李正昌笑道：“我已经跟市委讲了，我这个月就退下来了。你回去接手我的工作。你有了在大阳厂的这一段工作实践，回去当局长，别人没得说了。”刘志明含笑不语。李正昌笑道：“你明天准备跟魏东久交接工作吧。我这是先给你透个风。明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的就要来找你谈了。如果快一些的话，你后天就到局里上班了。”刘志明摇头笑道：“局长，我不想离开大阳厂了。”李正昌一愣：“为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啊?”刘志明笑道：“真的。也许我真是陷在这里出不去了，我是说感情出不去了。”李正昌怔怔地：“志明，你不能一时冲动啊!”李正昌一时转不过弯子来，他不知道刘志明怎么了。
刘志明摇摇头：“也许真是事与愿违。我也想不到我会有今天这种想法。古人说，世上几多开山戏，临到收场总伤神。也许是吧。半年前我来大阳厂时，我很是讨厌这个乱糟糟的厂子。怎么说呢，我那时只想当好一个维持会长。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地变化了。您刚刚说不要冲动。是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冲动，也许是李敏，也许是韩志平师傅，也许是周天同志，我也说不大清楚。也许正是这种冲动使得我跟这里的工人们产生了一种共鸣。有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老话，士为知己者死。局长，这里的工人就是我的知己啊……”刘志明猛地哽住了。李正昌盯着他，发现刘志明的眼睛湿了。
刘志明转过身，眼睛看着黑黑的窗外，窗外的风在扫着树梢，刘志明知道，现在已经是树梢发芽的时候了。刘志明长叹一声：“我发现我现在已经很难离开大阳厂了。我现在如果离开大阳厂，我会一生不得安宁的。局长，我还是留下来吧。”他回过头来，看着李正昌。李正昌呆呆地听着刘志明讲着。他呆呆地点着一支烟，吐一口烟雾。把目光投向墙壁。墙壁上，那幅条幅：每临大事有静气。他还是不理解，像刘志明这样一个十分理智的人，怎么会在大阳厂这个问题上感情用事呢。李正昌皱皱眉，回过头，看着刘志明：“志明，人各有志。如果想继续在大阳厂，我可以向市委报告。但是现在周天同志不在了，谁来当书记呢?”
刘志明看着李正昌：“如果局党委同意，那么我来当大阳厂的党委书记。”李正昌愣了一下：“你当书记?那厂长该是谁呢?”刘志明想了想：“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李正昌想了想，摇摇头笑道：“谁?”刘志明微微笑了：“郑一东。”
李正昌呆住。他没想到刘志明会提出郑一东来。李正昌皱眉道：“郑一东行吗?”刘志明苦笑笑：“事到如今，我们是不是能够反思一下了。我们对郑一东的问题处理得太草率了一些。”李正昌想了想：“即使局党委同意，郑一东能够回来吗?”刘志明叹口气：“周天同志 生前曾经和东风厂谈过，我们想成立大阳市的机床生产集团。如果东风厂同意，那么郑一东 自然而然要回来的。”李正昌把手里的烟蒂掐死：“好吧，志明，你的意见我马上向市委汇 报。”刘志明点点?头：“关键是要郑一东同志回来。”李正昌告辞：“就这样。我们下次 再谈。志明，你这个决定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他目光复杂地看看刘志明，就出门走了。刘志明送李正昌出门。刘志明转身回来。许芬从里屋出来。许芬看着他：“你真的不走了? ”刘志明点头。许芬火道：“你这人真是变了。你留在这么个破厂子干什么?放着局长不当。我真是看不透你了。”刘志明看着许芬：“你不懂的。”许芬恨恨地：“你懂。我看你越 来越傻了。”就甩身进了里屋。
刘志明呆呆地。转眼看到墙上的那幅字：每临大事有静气。刘志明喝了一口茶，盯着那幅字。他猛地手一扬，手里的茶杯就抛出去了，水杯砸在那幅字上。刘志明转身走了出去。王建强进了冯影的办公室。
冯影正在办公室跟总部打电话，她放下电话。王建强说：“冯总，不出您所料，陈先生今天果然要回去了。”冯影叹口气：“他今天会走的。我还是没有留住他。”王建强为难地说： “冯总，我们跟大阳市的合作项目完全失败了。总部对此非常不满。”冯影苦笑：“这个责任完全要由汉顿来负责的。他太自负了，他太不了解中国人了。在中国，许多事情并不是能用钱来解决问题的。”王建强想了想：“冯总，汉顿先生应该算是一个中国通了，但是我感觉他对中国的文化还是没有彻底了解。中国的文化可以说浩如烟海，汉顿先生也许是太自信了些。”冯影苦笑：“其实他至少没有弄懂中国文化的重要的一个环节，他应该先从学习中国人的自尊开始。这是一个充满了自尊的国家。”王建强点点头，冯影长叹一声：我去送送陈英杰。”就走出去了。
陈英杰正在收拾行装。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冯影走进来。陈英杰感觉到有人进来，吃力地站起身，回过头来。冯影看着陈英杰满头大汗，慌道：英杰，你又犯病了?”陈英杰摆摆手：“没事，我坐一下就会好的。”就坐在沙发上。冯影倒了杯水给陈英杰。陈英杰吃了两粒止疼片。
两个人对视着。冯影凄然一笑：“你真要走了。”陈英杰点点头。冯影看看陈英杰：“我可以告诉你，汉顿在大阳市的合作项目失败了。”陈英杰脸色苍白地一笑：“我已经料到了。”冯影苦笑：“你不恨我吗?”陈英杰摇头：“为什么要恨?商场如战场。这话是你告诉我的。”冯影皱眉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你们首先要扩大生产场地。你们签订了这些合同。你们有这个生产能力吗?”陈英杰笑笑：“困难是有一些。但是我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冯影笑道：“勇气可嘉。但是你们毕竟已经是倒计时了。你的路程就得两天。你不想坐飞机回去吗?”陈英杰 看着冯影：“我没有买到机票。”冯影笑道：“如果你连火车票也买不到呢。现在是中国大 中专学生放假的时候，车票是很紧张的。”陈英杰笑道：“我已经想到了，我准备租车回去 。”陈英杰从桌上拿起一封信，笑道：“这是一封信，等我走后你再看。有些话，我已写在上边了。”冯影有些愣，接过信，装起。陈英杰提起皮箱，冯影跟陈英杰出来。
冯影的轿车停在门口。冯影上前打开车门：“上车吧。”陈英杰一愣。冯影掏出机票：“我已经替你买好机票了。”陈英杰怔住：“冯影，你该恨我啊!”冯影含泪看了陈英杰一眼：“英杰……”陈英杰怔怔地。冯影扑过来，搂住了陈英杰。冯影眼泪流着，凄然地说：“你还是那样，我喜欢你。我们永远是朋友的。”陈英杰的眼睛湿了。
北京飞机场的候机大厅。冯影和陈英杰进来。陈英杰检票进了候机室。陈英杰回过头来，冯影朝他挥手，陈英杰摆摆手。冯影一直看着陈英杰汇入了人流。冯影转身走出大厅。她打开 陈英杰的那封信，读着，她脸色大变。
冯影：
我的时间已经不很多了，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仍像二十几年前那样。如果时间可以倒退，那么……当然，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医生说，我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三个月里，我能把WT推向国际市场，我今生也算没有虚度。谢谢你的一片真情。我爱你……冯影捂着脸哭起来。她突然又站起来，仰头朝天看去，那架银色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冯影热泪长流，喃喃道：“陈英杰，我今生失去你啦。”
冯影软软地走到机场停车场。王建强迎过来，看到冯影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惊讶，他刚刚要说什么，冯影已经上了汽车。冯影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悲戚之色全然不见了：“ 开车。”汽车开动了。王建强有些难受地问：“冯总，陈先生就这样走了吗?冯影一脸平 静地说：“记录。向公司汇报。要求重新设计市场思路。”王建强看了一眼冯影，心里感慨 ，这个女人真是了得。他埋下头，认真地记录。突然冯影停住了，王建强回头看看，冯影双 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了。王建强示意司机，把车速放慢些。
方瑜走进刘志明办公室：“厂长，章德林来了。”刘志明正在看各车间的生产报表，他抬起头：“哦?”方瑜说：他们现在会客室里。”刘志明起身说：“我想他们已经下决心了。”就走出办公室。
刘志明进了会客室。章德林许满仓正在跟魏东久几个人说话。章德林见刘志明进来，忙站起身。刘志明笑道：“章书记，你们一定考虑好了。”章德林笑道：“是的。咱们成立大阳市机床集团。还是那句老话，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还是大嘛。县委已经做出决定，今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你们搞好这次联合。”大家都笑了。章德林又说：“刘厂长，现在咱们把巴掌握起来，就是一只拳头，打出去。东风厂马上合并车间，可以作为大阳总厂的一个分厂。我们这十几天就把工作做完了。”刘志明说：“章书记，我们不比外国人差什么。我们一定能做好的。”章德林笑道：“刘厂长啊，咱们两家过去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刘志明笑道：“既是一家人了，就不说两家话了嘛。”许满仓点头笑道：“就是就是。”刘志明问：“郑一东同志呢?”章德林和许满仓互相看看，一时有些尴尬。章德 林苦笑道：“他不肯回来。”刘志明忙问：“他去哪了?”许满仓笑道：“郑厂长，他……”刘志明遗憾地叹息：“可惜了。”
大阳厂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这是一座文革前修建的大礼堂。台下坐满了工人。刘志明主持会议。刘志明看看大家：“我知道大家都想问一问合资的事，为什么黄了?那外商是什么条件?为什么我们不同意合资了?我现在告诉大家，那外商就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我们厂裁掉七千名工人。”人群一片死静。刘志明看着会场：“我们能答应这个条件吗?”
会场里一片死静。韩志平举手站起来说：“刘厂长，如果真是合资能使大阳厂好起来，那么就把我们这些老职工开走吧。我们已经老了。”韩志平眼睛盯着刘志明。刘志明没有说话，看着韩志平。韩志平苦笑：“只要能让我们吃上口饭。我们怎么都行。”有人笑道：“韩师傅，合资企业工资高啊，真要是不要你了，到时候您别后悔啊。”
韩志平笑道：“钱这东西是个没底的洞。多少是多啊?多了多用，少了少用。只要能吃上饭，我们这些人就知足了。只是别为我们耽误了大家。我就这些。”就坐下了。刘志明硬声道：“你们谁也不能走。你们已经为国家干了一辈子了，现在你们老了，谁也不能把你们从大 阳厂扔出去的。咱们大家是在一条船上。我们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啊。”韩志平身子颤了颤，眼泪夺眶而出，他又站起来说：“刘厂长，有您这几句话，我们这些老工人就知足了。我们都知道，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说的是，能不能让我们工人付出的代价尽量小一些。”说完，就坐下，捂着脸哭了。
工人们呆呆地看着刘志明。刘志明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了：“大家都知道，三天前，我们的周书记去世了。他走之前，曾经说过，我们七千名职工不是包袱。我们谁也不能开走。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刘志明突然停住了。
人们静静地听着，刘志明沉沉的声音：“同志们，我们现在面临着很大困难。银行已经不能给我们贷款了。我们的产品也面临着被市场淘汰的危险。我们落后了啊，同志们。我们已经付出了连工资都不好发的代价了。我们没有理由再这样下去了。亏损这顶破帽子，我们不想戴。”
刘志明说：“有两件事通知大家。一是我们厂已经跟东风县签订了联合意向。以前我们是市场竞争中的对手。现在我们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了。二是， 陈英杰总工，已经从北京打来电话。他已经与外商签订了两千万的合同，但是条件是十分苛刻的，限定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生产出全部产品。我们的设计能力十分困难，我们很吃力啊。同志们，厂党委认为，这一次机遇，我们不能错过。厂党委决定，接下这个合同，与东风厂联合起来，把我们的产品打出去。我现在代表厂党委，要求全厂共产党员都站出来。我们就是用手，也要在一个月内把这些车床做出来。国际歌里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会场里一片死静。
有人低低地骂道：“妈的，干了。吐血也要干出来。”
刘志明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我们中国工人阶级，从来就没有被困难所吓倒过，过去没有，今天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一定能够战胜我们面前的一切困难。天是我们的天，地是 我们的地，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工人阶级是顶天立地的。散会!”
刘志明最后一个走出会场。他发现开始下雨了。细细的雨在天地间飘漫着。刘志明感觉心里有一种热热辣辣的东西翻滚着，他走下台阶，猛抬头，见台阶下站着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也许那人在雨地里走了很久了，浑身都湿了。刘志明定睛一看，那人是郑一东。郑一东看着刘志明。刘志明看着郑一东。刘志明突然笑了。
二人抬起头，漫天细雨飘飘。
(原载《中国作家》199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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