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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子发现那个赶车夫在她身后跟着,他从乱坟岗子一直跟到摆渡口。这时她们已经雇了另外一辆车。铜子向后看了一眼,赶车夫的车里空空荡荡的,那只蒲团像一只压平的野菜团子。铜子觉得一种饥饿的感觉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像有一把勺子在她空空荡荡的胃里刮着,刮净遗留其中的一星半点的野菜末子。她呻吟了一声,我饿。
  可是没人理她。
  铜子扑过去抱起那只香篮。盖子滚落在一旁,几个黑乎乎的馒头出现在面前。
  没人理她。
  铜子胖乎乎的手指迫不及待地碰到那几只馒头了。她的眼睛匆匆向上抬了一下。
  她看见娘好像睡着了。
  咯崩,铜子的牙齿狠狠地撞在馒头上,她一下怔住了,铜子一下把馒头扔出车外,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在路上滚动着,它们在碰到一块石头的时候停止了前进。向上的一面清楚地呈现出铜子咬出的牙印中的白色木纹。它们滚动的时候车上的人们都听见了那种坚硬有力的声音。这些摆在金子坟前的祭品都是木头做的,这是近月来山阳最为流行的商品之一。
  铜子抱着肚子站了起来。她又叫了一声,我饿。她带着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那只空空的香篮。她向前逼了两步。
  使她失望的是,没人理睬她。一车子的人都好像睡着了。
  铜子呜咽起来。
  就在这时候,人们听见了一种声音。银子娘蓦地冷笑起来。
  银子娘说,饿死贱骨头。银子娘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贱骨头才饿不死。”银子说。她张开一只手,谁也不知道银子是什么时候揪了这把草的。她看着铜子皱着脸把这些草咽下去。
  “还真能当饭吃。”车夫说。
  “这是药草。”银子说。
  铜子把这些草咽下去之后向后看了一眼,后面那辆车不见了。
  直到到了摆渡口之后那辆车才又重新出现。
  摆渡口挤满了人。摆渡口原来是个荒凉的地方。附近有一座破庙。走到这个渡口的人首先看见破庙的旗杆上滑稽地挂着一幅开春野台班子搭戏台时用的红色大幕布,旗杆光溜溜的。先到的人都仰头看这块大红幕布,后来的也看。摆渡口仰起一颗颗黑乎乎的脑门子和光溜溜的脸蛋,像往年野杏树上累累的青杏子。
  小狗娘养的。先来的向上摸着脑袋嘟哝了一句。后来的也附合一句,抬头一看,觉得这大红布衬在大蓝天里挺顺眼。渡口的人觉得这么仰着脖子挺费劲的时候,渡船就在河中间出现了。
  银子下了车就看见早上的那辆车就停在破庙外边,赶车的尖脑袋在破庙门口一晃。
  铜子乘娘和银子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破庙。破庙里有几座坏了的泥像,墙角挂着横七竖八的蛛网。泥像的背后铺着些稻草。
  铜子在破庙里转了一圈,有点扫兴。这时候她还没有看见赶车的。
  “刚才我看见你吃草了。”赶车的站在她的身后。铜子看见他的时候高兴地笑了笑。
  铜子好像在费力地思索着什么,看上去很吃力。
  “人不是兔子,兔子才吃草。”赶车的从泥像的阴影里走出来。
  铜子停止了思索,她的眼睛被赶车的动作迷住了。
  两个时辰后银子出现在庙门口,她是从县城返回来找铜子的。那时赶车的正蹲在地上,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铜子。
  铜子的手里抓着两个白面馒头。
  “慢慢吃。”赶车的说。他把手里的烟斗往上砖地上磕磕,重新含在嘴里。他说,“铜子,慢慢吃,别噎着。”
  赶车的看见银子出现在门口。他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有点萎缩。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吃,铜子,我走了。
  银子不作声。
  铜子停止了咀嚼,铜子的眼睛中带着笑意,她看了看手中的白面馒头。铜子看着赶车的说,大叔,下回还有吗。
  赶车的看了一眼银子,他有点不安地说,有,下回还有。
  银子一直等赶车的快退出门口的时候才叫住了他。赶车的回头看看,银子已走到了铜子身边。赶车的等着银子说话,他说大姑娘,你有什么吩咐。
  银子从铜子的头上拿起一根稻草,她好像想了一阵才说话。
  “赶车的,过了渡口之后还是你把我们送回城里吧。”
  赶车的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他说大姑娘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得赶紧找个郎中治治。
  银子没再说话。
  赶车的走了。
  铜子,回家吧。银子说。她的手抚摸着铜子的长辫子,铜子的头发又黑又亮,浓密得像初春的麦苗。
  铜子。银子的手抚弄着铜子的头发。她说铜子好吃吗,慢慢吃。银子说着和赶车的同样的话。
  银子的手指绕着铜子的长辫子,铜子猛地像兔子一样敏捷地跳开了。
  银子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
  铜子的目光软了下来。铜子说,姐,我饿。
  银子不说话,银子忽然呕吐起来,地上一汪清水里浮着一些草末子。
  铜子惊慌起来,她伸出手去拖住弯下腰的银子。她说姐你怎么了。银子一把揪住她的辫子。铜子根本没觉察到,她一个劲地说姐你怎么了怎么了。银子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也软了下来。
  走,回吧。银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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