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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时陈家还没有败,迤迤逦逦枝叶森森的深宅大院,好大一片占了一条狭长弄堂的大半。因为两边皆是灰砖砌的围墙,又固执又硬,平白地使人觉得弄堂的长,走走,走走怎么也走不到陈家的大门。正好是冬天,无限萧瑟,阳光似乎也被吓住了,缩成细长的一条,小心翼翼地在弄堂的石子路上探一探头,树影一晃,又心虚地缩了回去。终是寒冷。
  邯郸被佣人张妈一路牵着手小跑。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被张妈一急,未免弄出点惊慌失措,却一声不吭闷了头由张妈连拖带拉地跑。弄堂口有一个老头儿生起小火炉卖糖人。一色红艳艳的凤凰、飞龙等鸟兽花虫颤巍巍地沾在细细的竹签上,仿佛怕冷似地缩着脚,一律是透明的、不能活动的,险险地不胜脆弱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令人时时防备着“啪”的一声碎裂,等了半天没动静,倒叫人疑疑惑惑地悬着心。放了心擎着走,却又忽然一下掉在地上。一种好叫人患得患失的吃食。邯郸路过糖人摊便有些疑疑惑惑,略略一停脚步,却被张妈脚不沾地的一把抓过去。邯郸一惊,便有些垂头丧气。张妈百忙中腾出来瞅他一眼:邯郸,还不识相点,拨倷姆妈看见依隔副样子,又要惹气。张妈老家是苏州乡下,一口苏州话。人都说苏州话糯糯软软的,可张妈不一样,说起来总是硬硬的,倒像是糯米团里不小心混进了玻璃碴子,冷不防一下咬着,再找又好像没有了,吐又不是咽又不是地难受。连邯郸的母亲陈家二少奶都有点忌惮她,可又得罪不得,她是陈家老太大的陪房,侍候过陈家好几代人的老佣人了。
  陈家二少奶奶少芳的娘家曾显赫过一阵子,结婚时她哥哥骑着马一路送她从湖南到上海完婚,送亲队伍吹吹打打,披红挂彩的嫁妆拉开来足有半里路。少芳坐在轿里悠悠忽忽地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红绣鞋露出衣裙,鞋尖上一只翠绿的蝴蝶忽忽地扑打着翅膀,几欲振翅而飞。忽然蝴蝶停住,轿停了。少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轿里等,不知为什么有点茫然。
  她哥哥章少华微掀起轿帘,探头进来,皱着眉说:得耽搁一会儿了。少芳耳尖,听见轿外正有一支细细的唢呐迎面而来,吹的是热闹的曲子《鹊登梅》。想必也是一支迎亲的队伍。这一段正好是窄窄的山路,两支队伍迎面碰上了,双方都有点笑笑的影子在脸上,《鹊登梅》吹得更闹了。少芳她们这一支队伍正好有回旋余地,便停下来等对方走过,轿夫们也趁机歇一歇。此时离上海还远,送亲的轿夫和担箱笼的都穿着自己的破布袄,应景的红袄压在包袱底背在身上,被风吹开了,一点红色在灰布中活活地生气,为这灰色天地增了喜气,《鹊登梅》的欢乐曲子一和,红色更是舞得热闹。
  是冬天。喜日子定在大年初二,算算日子,紧赶慢赶还来得及。少芳静坐在轿子里,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栗栗的。她忍不住,终于掀开一条缝。她不清楚她想看什么。冬天的山腰,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着,《鹊登梅》喜庆的曲子孤独地高一阵低一阵,她觉得欢喜又凄凉。她看见一顶小小的花轿已在吹吹打打中走远,人数不多,大约是平常人家的婚嫁。那为数不多的几点红色一颠一颠地在冬季长长的风里细细地唱着歌,喉咙细细的,眉眼细细的,灰色再浓一点就侵蚀了它。那样的脆弱。
  章少华皱着眉叫轿夫们起程。他总是皱着眉,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如意令他皱眉。父亲放了一任道台,为人拘谨得很,不会花钱,但章家的钱也从来不见多,章家好歹是个大家族,他父母又都爱面子,尽管撑不起的时候不少。就像冬天发脆泛黄的窗缝纸里溜溜地吹进来的北风,许多银子就这样溜溜地走了。章少华总觉得溜溜地走了的还有他的运气。没有天光的帐房里,四周是黑沉沉的大家具,桌上是零乱的帐册,他皱着眉怔怔地想:他章家的钱到哪里去了。他觉得他被章家骗了一场:他是有才干的,却不得不被缚在章家这艘破船上共存亡,他竭尽思虑东挪西腾来的钱却不得不投在井里——总是亏空,连听个响声都不能够。可他又跑不了。他觉得冤枉。他这样皱着眉过了许多年,到了四十五岁时,他小妹少芳出嫁,他仍然觉得冤枉,可他想他大概也跑不动了。
  少芳出嫁,因是父亲在任时定下的亲,因而对方陈家也很有点财势,差不多是门当户对了。可是他母亲听说陈家的老太太是宁波人,宁波人规矩大,他母亲觉得不放心,又没办法——总不能不嫁,只好一遍遍叮嘱少芳。少芳有了这样一个脱离章家的机会,本来是有一点兴冲冲的,给她母亲几次三番一来,想想往后离家的苦楚,泪汪汪起来。她娘牵动心怀,又不好太伤感,只拍着女儿的手:少芳,少芳。翻来覆去叮嘱那几句话。少芳不听则已,蓦地悲从心来、搂住她娘大哭起来。她自己也不明确为什么伤心。她娘一手抚着少芳的头发,一手抖抖地抹泪——少芳,少芳,凡事多忍让,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为贵啊。她益发觉得她女儿是去受罪的,忙忙地嘱咐。少华在一旁看着不像话,皱着眉说他母亲:妈,你这是干吗。他母亲竖起眉,狠狠地说,干吗,干吗,怪我这一生没养个好儿子,跟你老子一样的窝囊废。她也觉着冤。人人都觉得自己有一大堆理由可以抱怨,偏偏那些话像冬天河里冻住的鱼,飞不动挪不动左奔右突的难受,眼见是没指望了,好容易有条缝隙,便忙不迭地发泄出来。
  少华皱着眉不作声,木木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他也惯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话呢——再凶点,也是对着自家人,多年来他倒是看透了这一点。他一直不曾凶过,以前倒是曾有过机会,他有个同学约了他一起出洋,那时还是大清朝,可是他家里人……他不是没有闹过。他不愿意再想一记忆都是钝钝的,几十年来,许多年轻时看来甚为要紧的事现在想来都不甚要紧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就是那么回事。
  章家老太太翻箱倒柜把章家的一点家底统统收罗出来给少芳武装起来。他们章家虽说光景冷落了,也有好几进房子,一色的青灰结实,少芳的母亲住在靠东首的卧房里,穿着旧的银灰缎湘绣的大袄和深紫色的扎脚裤,小脚颠颠地在房里乱转。四面没有窗,屋顶有一扇天窗,头仰直了才看见上方一小块天空,春天稍带点蓝色,摸不到够不着的那种明朗;夏天是纹丝不动的燥热;秋天是干干净净的,空白得让人发急;冬天里望出去则是一片铁灰色,重得人透不过气来。也许是天窗太高,从来没有人把它打开来。房间里满是笨重的家具,都像人一样木着面孔,没有生气。瘦小的少芳母亲在里面转呀转,像一个木偶——牵线木偶。这天有太阳,天窗里斜斜地投下一方变形的阳光,更显出四周的黑。少芳正坐在中间,光亮里看出去看不清她母亲的眉目,只知道她在找什么,身影瘦瘦小小的,在灰尘的黑暗里没有眉目地走来走去。她不由觉得心酸,另有几分愧疚:以后待她好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不由走上前去,却站在母亲身后呆愣愣地碍了路。她母亲挥挥手,发烦地数落:别站得不是地方。大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少芳停一停,慢慢地走开了去。
  她也卸道她母亲并不是特别宠爱她这个小女儿,这般翻箱倒柜的,一半是为了维持章家的脸面,另一小半也许是为了和那个宁波老太太她的婆婆明里暗里的较量,她母亲就是这种人。剩下的多多少少是母女情了。多多少少是一点。
  登轿上路的那一天,她和母亲坐在房里等少华在外打点完毕。因为是该说的活都说了,该哭的都哭过了,就等着上路了,她和母亲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后来她对她母亲说,我那块水绿的帕子还晾在天井里,怕是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不要紧,叫秋儿带上,路上就干了,丝帕子干起来快。她母亲说,那帕子还是正宗老刘家的湘绣呢,你有没有多带上几块?她母亲又说,到上海怕是没这么好的东西了。
  少芳淡漠地说,忙忙乱乱,哪儿还顾得上这个。她的心里翻腾得厉害,也空得厉害,眼神儿发虚,许多岁岁月月像雾一样,飘移着飘移着来了,远远的老大一片,近了,原来什么也没有。
  少华这时候来了。都民国了,穿长袍马褂并不十分时兴了,穿了多少看上去有点怀旧的味道,少华这天穿着一身西服,神情却还是古老的。少华起初并不肯穿他刚自东洋回来的朋友送给他的这套礼服,虽然少年事俱忘却,但少华偶尔联想起往事仍不免有受挫的感觉。后来穿上了,仍然有受挫的感觉,因而眉目里多了点委屈,穿着洋服的少华有点拘谨,看上去是新瓶装旧酒的尴尬。
  亲戚朋友里的一大帮女眷簇拥着少芳上轿,反而是她母亲无意间被挤在一旁。少芳昏昏沉沉的,只管手伸出去摸。有人说,少芳,你找什么。少芳猛然一惊,闪电一般顿悟:这儿将不再是她的家了。不再是了。从今后她只是一片孤独的叶子。从干枯的枝丫上纵身一跃,下面是崖后的茫茫云海,云海下面是陆地是深渊还不知道。她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忙忙地打发他们起程。先是《鹊登梅》,后来是什么曲子听不出来,一支迤逦的队伍慢慢走远了。
  少芳止了泪,忽然想起忘了交待她母亲收好她的水绿帕子,很是懊悔了一阵。
  少华皱着眉对他妹妹说,你哭什么呀。陈家也是个世家,好歹不会亏了你。他不明白,他觉得少芳不必为钱奔命,又不用养家,舒舒服服地嫁了过去做少奶奶,有什么委屈的,要哭也轮不到她哭。他暗叹:女人呀,怎么样都是忘恩负义。
  少芳见到陈家人是在婚礼完毕以后。陈家的几个子弟都曾出过洋,因而多少带了点洋派回来,吃的用的都有点洋化,连老太太也喜欢用西洋的珐琅表,因此陈家更没有理由不成为新派的摩登家庭了。少芳和二少爷望庭的婚礼在几个新派子弟的主张下一致决定采用新式结婚。少芳有一张照片是梳着齐眉的刘海,戴着金丝边平光眼镜,神情稚稚地仿佛一个女学生,望庭西服笔挺地站在她身后。少芳以为这是她所有结婚照中最时髦的一张。只是少芳对这场婚礼一直不满意,没有凤冠霞帔就不像是正式结婚。她想不出她母亲知道后会怎么说。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少华也不满意,他穿那套西服更觉得别扭。陈家的大少爷梨庭、三少爷韶庭过来招呼他,一口的京片子,少华的湖南话更觉得难以见人。双方语言都不甚通,交流上不免大打折扣,好在陈家兄弟都是伶俐人,一句接一句寒暄,各说各的也就混过去了。
  韶庭到底年轻,看着这古不古新不新的少华纳闷,暗地里向他大哥嘀咕:二哥这位大舅子怎么这样儿。旁边的丫头咭地一声笑出来,梨庭瞪他俩一眼,自顾自和少华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少华土是土,可不笨,心里恼怒得不行,又不好发作。正好韶庭养的一只波斯猫跳过来,偎在少华身边。少华平时最恨这种粘不拉几的依附,袖子一抖:去、去、去,哪来的野猫招人嫌。韶庭一愣,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梨庭一扯他的袖子,若无其事地叫丫头给舅老爷换壶热茶来,少华也觉自己有些太冒失,脸上一时下不来,只好一口气地喝茶。喝下来才觉得烫,一股火气在心里折腾,找不到出路。
  当晚新舅老爷的故事便在陈家的佣人间传开了。晚上大房的坠子和三房的环儿两个丫头便急不可耐地催自家的主子去看新少奶奶。两个丫环在前面点一支小小的灯笼引路。花园里漆黑一片,只有眼前一团雪亮,主仆四人追逐着这点亮光,真有点荒山探险的刺激。
  进了房间,便见陈家的一大家子人早等在那儿了。陈家虽是世家,可子弟都是新派,对这湖南乡下来的新少奶奶都有点好奇,韶庭捅捅望庭,望庭一笑置之,说不清表情是悲是喜。
  少芳是这时候由秋儿引进来的,揣着一颗跳得不知所以的心。她把手放在胸口使劲压着,外面是那么的吵,灯光是那么的亮,许多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婚姻故事——漠不关心地看,仿佛是看酒酣处的一出戏。陈家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少芳走着,忽然想起在湖南时看的那些戏,什么名字什么情节都忆不起来了,此时仿佛只看见那一片红,红得幽幽怨怨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在烛光中鬼影也似地舞;新郎醉了,伏在桌上,都是遮了脸的、看不清表情的花烛良宵,戏班子的乐师一下又一下地吹出假的喜气来。她猛然记起,怪不得那支《鹊登梅》的曲子那么熟悉——原来都是被人用滥了的。今夜她也在出演,看客如云。少芳打了个寒颤。
  少芳没想到自己后来竟意外地镇定起来。触目花团锦簇的一大家子人,她挨个行礼。
  大少奶奶沐慧有些近视眼,又不肯戴眼镜,说是不惯那个新鲜劲儿,可是她又爱把它带在身边,没事拿出来瞧瞧:戴上去世事就清晰了一分,褪下来世事又一下子远了、模糊了,颇有点收放自如的快意。看见沐慧的人都说陈家就数大少奶奶是过得顶适意的人了,怎么看都是贤良的,只是不明白竟不会生养。沐慧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或者根本是听了一半丢了一半;看了一半掩了一半。她就是这么个醒了一半睡了一半的贤妻——由得梨庭在外胡闹!麻将桌上李太太似笑非笑地说。
  沐慧光着双眼迷迷瞪瞪地看见穿软红缎旗袍的少芳向她来行礼,近了,抬起头,看见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沐慧没戴眼镜,虚着眼神儿微笑着,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睡眼惺松的雾美人的情调。少芳看她笑得似乎和气,心里也生了几分好感。
  秋儿在相熟了之后问坠子,你们少奶奶的眼睛怎么啦。坠子撇撇嘴,轻轻骂了句老妖精。
  陈家的大少爷梨庭,三少爷韶庭都早早地把新娘娶进了门。只有二少爷望庭一度在日本留学,耽搁了几年。三少奶赵敏的出场颇像《红楼梦》里的凤姐,顶摩登与时髦的,一双雪白的手上只有拇指与小指的指甲是突兀地涂了两点寇丹,尖尖的仿佛是两滴欲滴的血,少芳不知道这是不是时下最流行的涂法,赵敏矜持得很,看着少芳只是抿着嘴笑,那笑意也有些突兀地带着尖利。赵敏回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向韶庭笑道:二少奶奶可美得很呐,人想必也老实。二哥,你可不能欺负她。未一句话是对望庭说的,说得响了点,众人听见了,都笑起来。少芳瞟一眼望庭,望庭好像没听见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妈就是在这时瞥见了少芳的眼风,夜里服侍老太太睡觉时嘀咕:到底是湖南乡下小地方来的,不大方。有句话藏着没说出来:眼睛花花的,不是旺夫相,倒像个小家碧玉出身的姨太太。老太太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上床时停了停又说,也好,兴许能收了望庭的心。这没出息的东西就喜欢那个东洋婆,整天价掉了魂似的。
  少芳是在新婚第三天知道望庭的日本姨太大的。
  陈家有前前后后好几进房子,人多,也不觉得空。少芳的房间是在西边,窗户底下长着一大丛月季,再过去就是围墙了,站在楼上能看见墙外的小巷,阴阴凉凉,细长绵延,围墙里伸出树枝把一条小巷遮了大半阳光,一会儿看得见人,一会儿看不见人,任何走进这小巷的人,在上面看来,都出现得突兀,消失得也突兀,断断续续的,老也连不起来。少芳被巷子外的一阵隐隐的叫卖声惊醒,一个苍老的声音拉长了尾音喊:酒—酿—汤—团—。她听不懂上海话。从窗子里望出去,天空还沉沉的黑,但过一会儿就有点淡了,隐隐带着金红的样子,像是谁在天空后面隔着帘子放了一把火,烧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只是隐隐地燃烧,叫人捉摸不透,恨不得一把掀起来看个究兄。
  秋儿来服侍少芳梳洗。暗红的梳妆台旁放一个紫铜脸盆,热水放进去,一会儿就温温吞吞的了。少芳把一只发夹咬在嘴里,两手上举,一下一下地梳头,拧着眉颇有点怒目横眉的味道。屋里还点着灯,镜子里反映出来的房间与人也是沉沉的影象。秋儿放好毛巾来帮少芳梳头,少芳烦道:什么臭规矩,大清早的叫人睡不得好觉,她自己睡得舒服,倒叫人等在外面。那个“她”自然是老太太了。望庭在床上翻了个身,笑着说,我们家就这点子规矩,你顺着她好了。他的话听上去隐隐有一丝不满,一种不知道针对谁的懒惰无聊的不满。少芳凑近镜子去看自己的眉目。她们湖南人的胭脂花粉都是涂得极浓的,陈家虽说是北方人,可也在上海多年,又是极新式的家庭,赵敏的打扮就与别人不同,也是一般的浓艳,脸颊上两片红红的胭脂夹一支长长的琼鼻,最是醒目,都说赵敏是一个标准美人,少芳暗暗不服气,用手帕把脸上的胭脂轻轻抹掉又抹掉一点。她对望庭说,我先到老太太那儿去,你一会儿就过来吃饭。望庭正穿鞋子,停一停说,你不用等我,我有事得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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