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如果小乔在镜子跟前多看几眼自己穿黑大衣的效果,她就会耽搁一些时间,而不在
她没想的地方见到尹初石。同时,她也不难从镜子里发现,她仍然是个有极大吸引力的
女人,黑色让她平添几分冷艳。事实上,她照镜子只是要看看自己的穿着是否得体。因
为她不想在她将要去的地方减损一丝一毫尊严。她想的就是“尊严”,她没想尊严有时
跟衣着没关系。
她决定去尹初石和他妻子的家看看。昨天夜里她几乎没睡,醒来后觉得眼珠儿拚命
往外凸挣,仿佛要离开她的眼窝。她不停地狠狠地闭上眼睛,但眼前仍有许多黑芝麻一
样的小东西飞来飞去。就像无法摆脱眼前这些黑色的小东西一样,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跟着她:她认定尹初石和王一在一起。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她盯着黑暗中的一个地方。
起初那儿好像没什么东西,但盯着盯着她就觉得有个东西了。但她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个
什么东西。她也试图驳斥自己,她找来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感觉是凭空而来,
毫无逻辑毫无道理可言。这时,这种感觉便消失了。但她依旧无法入睡,二十分钟后,
这种感觉又回到脑海。她想打电话证实,但她害怕拿起电话听筒,她也许宁愿依靠时间
的帮助赶走这个感觉。但时间往往是这样,当它发觉你在指望它时,它就会变得让你难
以忍受的缓慢。
小乔找出安眠药,但她不想吃,持续不断的恶劣睡眠,使她对安眠药产生了一种程
度的抗药性。她必须服用超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而超量服用又让她很难清醒,她必须
因此昏沉沉地睡很久,才能起床。在这样睡眠的后期,她一半清醒一半昏睡,四肢无力,
十分难受。她不想在尹初石回来时自己是这种状态。
也许一个人在床上躺近二十个小时,无法入睡,始终被一种古怪但却强烈的感觉控
制,那么,起床后的一段时间就会忽然变得重要。这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起床后的感觉是什么,他将照着去做,于是,这种感觉变成了一个人的命运。
小乔穿戴好临出门时,接了一个电话,是李小春打来的。她几乎没听李小春说上两
句话,就说,“你要是再给我打电话就不是人。”然后放下电话离开了家。
电话另一端的李小春,右手紧握着电话听筒,不停地发狠地用力,好像一条穷凶极
恶的狗正愤怒地叼着一根骨棒,却无法把它咬碎。最后他把听筒朝对面的墙上摔去,但
没有传来他期望的粉碎或是撞击的声音。电话线让飞出去的听筒停在了半路,然后电话
和电话听筒同时落到了地毯上。
“操他妈的。”李小春狠狠地骂了一句,捡起电话,重新放好,穿上衣服也离开了
家。
小乔来到街上,穿梭不息的人流立刻把她吞了进来。她觉得这好像是强制性的拥抱,
生活迎面而来,不容分说。她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们,手里提着形形色色的提包、提袋,
匆忙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这时,一直握紧她的心的那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她拐
进路边的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馄饨和一个夹肉烧饼。吃完饭付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
平静镇定,好像也有足够的力气。尽管她还不知道这平静来自何处。
“小姐,里面有日本大衣,要不要看看?”收钱的男人问小乔。小乔看他一眼,他
又补充说,“全是八成新,消过毒的,肯定不会有艾滋病的。”
“你留着自己穿吧。”小乔冷冷地说。
“我穿不得,都是女式的。”那个男人认真地冲着小乔离去的背影喊。
我真羡慕这样的人。小乔边走边想。
再一次回到王一身边时,尹初石的心情就像刚刚下过雨的晴天,十分透朗。他有种
预感他们四个人间所发生的一切会有个不同寻常的结局,这结局将建立在人与人之间最
美好的情感——理解的基础上。在这一刻里,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一事实:为什么情变大
都以龌龊结局?他想帮王一简单料理一下,然后回小乔那儿去。他觉得肚子里有太多的
话要对小乔说。他的感觉这将是最后的时间,这以后,无论他和小乔还是王一和康迅,
都将摆脱阴影和痛苦,正常地生活。小约也许会因此有两个气氛轻松的家。
王一没有问尹初石去哪儿了。但尹初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隐蔽着的想法:她
不该再像从前那样脱口而出,询问丈夫的去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尹初石把顺便买回
来的东西提进卧室,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向王一交待,哪个应该先吃,哪个可以放时间
久一点。王一的情绪他体察到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王一看着尹初石,一脸疑惑,她想不好尹初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也许你可以打个电话,让康迅来看看你,有好多事不必太认真的。”尹初石展示
完了这些东西,又一件件放进提袋。
“你是指哪些事?”王一问。
“那些不值得费神去计较的事。”尹初石说完一手提着东西,另一手捎上空暖瓶,
来到厨房,他先烧上满满一壶水,然后分门别类地往冰箱里放东西。
尹初石放好东西,站到厨房的窗前点着一支烟。他想,水开以后,灌满暖瓶,自己
将离开,也许这一生里再也不会有机会和王一共处一个屋顶下。他转眼去看窗外,不远
处就是另一幢居民楼,他继续吸烟。
门铃响了。尹初石将烟蒂熄灭,看一眼已经发出微弱呼啸声的水壶。这时,门铃又
急促地响了一下,尹初石决定先去开门。
尹初石打开门,看见小乔像一尊铜塑一样扎在那儿。
尹初石做梦也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居然会是小乔。
小乔伸手接了第二下门铃时,深深地懊悔起来。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来给她开门
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尹初石。这后来的想法在这一刹那无比坚定地占据了她的
整个脑海。她甚至开始盘算对来开门的人说些什么。
小乔的确反应了一会儿,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尹初石。随后,她立刻警觉起
来,就好像一条正在休假的警犬又接受了任务。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但是眼睛
却像雷达一样不放过尹初石的每个动作和每个表情。
尹初石的第一个动作是迎出来,惊奇地问小乔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门口,像所有在瞬
间变得愚蠢的男人一样。接着,他用一只手将房门在自己身后轻掩上,也像所有心怀鬼
胎的男人一样。
小乔本能地向后退一步,把尹初石的这两个动作准确无误地摄入心中。
“出什么事了?”尹初石走近小乔,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去拉小乔。
小乔又向后退一步,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对方。
“电话里我已经说了,回去我再详细解释。你到底怎么了?”尹初石多少平静下来。
小乔也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因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随后也回去,反正我也正准备走呢。”尹初石说完又朝小
乔走近一步,小乔又向后退一步。
这时,厨房里水壶的哨音响了起来,听上去像远方传来的火车的鸣笛。小乔仿佛被
这极具家庭特色的音响刺激了一下,脸上现出狰狞的笑意。小乔的笑让尹初石感到恐怖,
所以他也没去理会水壶的呼唤。可是突然,水壶的哨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小乔脸上狰狞的笑意这时被一种透彻的恍然大悟置换了。她看着尹初石,终于笑出了声
音。她的笑声怪怪的,像铁球滚过鹅卵石路面。尹初石无法忍受这笑声,他又一次走近
小乔,伸出双臂要抱住小乔,以便制止这笑声,但是他没想到小乔用尽了全力,将他推
向身后虚掩着的房门,他跌进了屋里。在屁股感到疼痛时,他同时听见了两种声音:小
乔飞快跑下楼梯的声音;王一在厨房发出的一声惨叫。这两种声音仿佛由他的两个耳朵
同时进入,在他的大脑中心相撞,他觉得眼前一黑……
尹初石将倒在地上的王一托起来,走回卧室,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轻放在床上。王
一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但强忍着不放声哭嚎。
她的脚被热水烫起了一层水泡。
“大声哭出来吧。”尹初石说这话时,眼里也盈着泪水。他拨通了120救急电话,
报告地址时,他一直看着王一赤红的脚,心里一阵阵紧缩。
尹初石在等待救护车的这几分钟时间里,真正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不知为什
么,他觉得他必须去追赶小乔,哪怕追上她再扇她两个耳光,也是必须的。即使他和小
乔在大街上扭打一团,也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不安。但是他不能离开,王一的脚伤让他
目不忍睹,那一颗颗晶亮的水泡又在他心里撕开另外的伤口。他觉得浑身无力,从柜子
里找出一件王一的大衣,之后,他坐在王一身边,将自己冰凉的手掌放到妻子的额头上,
他又一次说:
“哭吧。”
小乔像一辆控制系统全部失灵的汽车,在大街上飞快地跑着。在她的脑袋里已经没
有人行道,快车道,红灯绿灯的概念。她跑啊跑啊,穿过人群,穿过马路。马路人群,
人群马路,在她身后时不时响起各式各样的咒骂:
“你他妈的找死啊?不要命了?”
“哎,你有病啊?眼睛瞎啊?干嘛往人身上撞?”
“吃饱撑的啊?不想活了找棵树去,别撞坏了我的汽车……”
医生告诉尹初石,王一得在医院留几天,烫得不轻,很可能感染。尹初石走到观察
室门口,透过玻璃往里望了一眼,王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直挺挺的,仿佛是一具尸体。
刚才医生帮她处置伤处时,王一紧紧地握着尹初石的手。随后,当那阵剧烈的疼痛过去
时,王一不安地对尹初石微笑一下,她说:
“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你了吧?”
王一让人怜爱的表情勾起尹初石心中异样的感情。他知道得很清楚,王一是个刚强
的女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或伤痛,她都会尽自己的努力去隐忍。但她的全部的女性
的柔弱又是那么明显,都在这隐忍的过程中暴露出来,接着在男人心里荡起无限的怜爱。
尹初石想,多数男人都不喜欢叫喊着要求得到爱怜的女人。有时他认真考虑过,是什么
让他和王一的婚姻维系了这么久?现在他想是王一唤起的这种发自他内心深处的怜爱。
她越是隐忍坚强,他越想帮助她,爱怜她。这样的过程里王一女性的柔媚十分完好地保
留了下来。
“王一怎么能没有男人的照顾呢?”他心里又响起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一直埋在他
的潜意识中,这么多年他就是听从这样的声音,怀着这样的情感生活在王一身边的。只
不过他从没清醒地意识到而已。他已经深深地习惯了这样对待王一,因此当他看见王一
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无人照料时,他马上承担起照顾的责任,哪怕只有一晚一天,他
也要做。他习惯了,也许他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他离开观察室,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再一次想起小乔。他知道得很清楚,他爱她,
但却不能像对待王一那样怜惜她。他也感到了歉疚。他走近电话机,给学校外办打了电
话,问到康迅的电话号码。他想,王一是永远也不能没有男人照顾的女人,那么现在该
由康迅接班了。他已经耽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必须马上去找小乔。这是他眼下的愿
望、责任和心情。
从医院大门向西走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是一座七层的居民楼,一楼都变成了饭馆。
尹初石不太喜欢医院附近的饭馆儿,但他经过那一排紧紧相邻的小饭馆儿时,还是被吸
引了。正值晚饭的时间,每家饭馆都有不少的顾客,人们聚在灯下,守着热气腾腾的酒
菜,轻松地交谈着。尹初石感到肚子饿了,但他想还是先回小乔那儿,也许和小乔一块
出来吃饭。当他经过倒数第二家清真饭馆时,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像下水道一样哗哗地响
了起来,他站住,考虑是不是先在这家清真饭馆吃点什么,不必吃得十分饱,他的确饿
了,而且他担心和小乔吵架不会速战速决。最后,他还是决定放弃喂饱肚子的念头,并
且为自己居然在这时候还考虑是不是吃东西感到内疚。他继续向前走,但脚步却有些迟
疑,他又回头看一眼清真饭馆里的人们,他们正吃得大汗淋漓。
尹初石扭回头准备向前走的时候,在他前面一米远的地方站着三个年轻的男人。他
们显然刚从身后的饭馆出来。尹初石向前走去,并试图绕过他们。但其中的一个人伸手
拦住了尹初石:
“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够哥们了吧?”这个说话已有几分醉意,借着饭馆门
前并不十分明亮的街灯,尹初石没有认出这个人,他也不想纠缠。在大街上遇上喝酒男
人的纠缠,也许是每个男人都可能碰到的事,他想。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尹初石闪开那个男人的手,继续向前走。
“哎,同志们,你们听见了么?这家伙也太他妈不是东西了,他跟我老婆睡觉,把
我老婆弄得疯疯癫癫的,现在却说不认识我。”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跟在尹初石后面。
尹初石通过声音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走到一根电线杆子下面,尹初石站住,回转身,
看见李小春的脸色惨白。他肯定没少喝酒,但没醉,尹初石想。
“哎,你有老婆么?”李小春的一个同伴含混地问他。
“现在没有了。”李小春像孩子似的回答。
“让这家伙给弄去了?”另一个同伴问。
“没错。”李小春说完,朝尹初石逼近一步,另外的同伴也跟上。
尹初石立刻感到了那种交手前的紧张,他觉得心跳陡然地加速了,浑身的肌肉都像
石头一样僵硬起来。他没有马上说话,他想给自己一点时间,镇定下来。
李小春抬起手臂扶到尹初石身后的电线杆上,说:
“你要是现在讨个饶儿,也许我们给你留口气。”
“说话吧,那样你明天兴许还能看见太阳。”一个同伴说。
“要是明天没太阳就糟了。”另一个说。
“你干嘛要跟我过不去?”尹初石控制自己,十分镇定地问李小春。
“今天我喝了点酒,不妨告诉你真话,听好了:我一想你就恶心。”他说完和另两
个人一同大笑起来。
“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怎么样?”尹初石左右看看,已经开始有行人注意他们。
“我看咱们得满足这家伙的要求。”李小春对同伴说,“合理要求嘛,挨打也怕人
看。”
李小春话音未落,尹初石已经朝前走了。李小春的两个同伴有点担心尹初石会把他
们领到危险的地方。李小春让他放宽心,他说:
“知识分子没有地盘,全是胆小鬼。”
尹初石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然后站住面对着李小春和他的同伴。他说:
“一对一,还是你们一起上?”
“废话,”李小春立刻说,“不一起上我们干嘛跟你来!”
“好,李小春,你听好。”尹初石竖起食指对着李小春,“咱们谁都不是没打过架,
你要是为小乔打我,或是小乔让你来打我,我绝不还手。要不是这样,你们可以打死我,
但你们也得留下点什么。”
尹初石话音刚落,左边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他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出拳的男
人说:
“我他妈的最烦这帮喝墨水的,叽叽呱呱费他妈什么话,打架就是打架,少费话。”
“说得好,哥们,”李小春看见尹初石试图站起来,便走过去,一脚闷在尹初石的
脸上,“算你猜对了,这脚为小乔,”说着,他抬脚又朝尹初石踢过去,尹初石面朝下
已经用手臂护住头,李小春的第二脚踢在了尹初石的小臂上,“这一脚为你老婆,”李
小春说完扣起双手,向尹初石后颈砸去,“这一下为你女儿,你这个臭流氓。”
李小春的同伴看见尹初石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立刻也冲上去,十分放松但也十分
用力地用皮鞋踢尹初石的肋骨,仿佛他是一个挡住他们去路的沉重的麻袋。
他们连踢带打,兴头终于过去了。其中一个人说,“咱们撤吧,知识分子都不经打,
别再闹出人命来。”
李小春又狠狠在尹初石屁股上端了一脚,然后后退两步,光线不好,但仍能看见尹
初石的周围蔓延的血迹,晚上,血是黑色的。一个同伴过来拉李小春离开,这一刹那,
李小春心里感到的不是愉悦,不是他期望的那种复仇的快感。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尹初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他发觉有人拽他,他醒了过来。他听见周围的人
说,该送他去医院。他摆摆手。有一个老头儿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试图听清从尹初石翻
肿的唇里发出的声音。尹初石费力地说:
“别……送我……到这……个医……院。”
老头儿听清尹初石的话,起身有些愤怒地对围观的人说:
“这人真可气,都到这份上了,还挑拣医院!”
人群发出一片嘘声。尹初石感到内心说不出的厌恶。他试图站起来,但又跌倒了。
于是他开始爬。这时一个小伙子走近他,用力将他搀起来:
“我扶你打个车。”小伙子说。
“谢谢。”尹初石说完这句话,嘴角又流出一股血。
当尹初石躺在另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床上时,疼痛开始加剧了。但是他的头脑异常清
醒。当他听见大夫说,会不会有脑震荡时,他觉得自己摇了摇头,但他没把握大夫看见
了他的这个动作。他感到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坦然,每一次剧烈的疼痛向他袭来时,都
好像是对他心灵的一次温情的抚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欠债的人,现在倾家荡产了,
但终于还清了债务。当他听见李小春踢他时喊道:这脚为小乔,这脚为你老婆时,他便
失去了所有抵抗的愿望。也许他内心的这种坦然就是从那一刻里开始的,他想,他是被
这两个女人打倒的。
于是,他昏睡了过去。当他重新醒来时,听见大夫和护士在议论费用以及怎样通知
他的家属。尹初石费劲儿地扭头,意外发现送他来的小伙子还在,正一筹莫展地站在大
夫身后,他朝小伙子摆摆手,示意他掏出自己的钱包。
“卡。”他费力地说出这个字。
小伙子从尹初石钱包里掏出一张“龙卡”,然后又凑近尹初石的嘴,记下了一个电
话号码。
“现在你可以替他交款去了。”大夫对小伙子说。
小伙子用目光征求尹初石的意见,尹初石点点头。小伙子也点点头,然后挥手告别。
尹初石也抬手,但感到钻心的疼痛。
“别动那支胳膊,小臂骨折了。”大夫说。
秀莎文学
返回
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