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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
作者：谈歌
第九章
汉顿没想到他会在周天和刘志明面前碰壁。他感觉自己现在也是进退维谷了。他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轻易就把条件提出来。他感觉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周天和刘志明。他今天打算再去一趟司徒市长那里，他看出司徒市长是对合资最积极的一个，那个方书记倒是不好捉摸。他刚刚要出门，电话响起来，汉顿接了电话，是冯影打来的。冯影又问了问情况的进展，冯影说：“如果大阳厂再不让步，你就去另找合作伙伴，现在关键是站住脚。”汉顿笑道：“冯小姐，您这个建议是对的，那个周天很难缠的。但我想再试一试。如果不行，我们就放弃。现在想跟我们合作的伙伴很多。但是可供选择的不多。好，我明白的。”汉顿放了电话。
李翻译一旁说：“汉顿先生，为什么不想放弃大阳厂。”汉顿笑道：“大阳厂数控机床是一个适路产品。我们合资之后，这个产品不会被淘汰。如果另选一家，大阳厂仍然是我们W公司的竞争对手的。再则，我十分欣赏大阳厂的两个企业负责人，那个周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这是一个很好的管理人员。”李翻译问：“如果明天的谈判失败您会如何反映?”汉顿笑道：“我真的不相信十万美元的年薪对周刘二人没有吸引力了。现在在中国，如果离开钱谈问题，这个问题就会显得不真实。我感觉周和刘，他们真实的一面还没有显示给我们。我还不相信有谁在坚挺的美元面前会不动声色的。”李翻译担心地说：“我总感觉我们跟大阳厂合作不会成功的。请让我直言，您对中国人有些东西是不了解，比如说对英雄这个词的理解……”汉顿怒道：“我不许可在问题没有最后摊牌之前散布这种没有希望的情绪。中国人在这个方面有句十分精彩的格言。”李翻译怔怔地看着汉顿。汉顿盯着李翻译嚷道：“这句格言是，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英杰接到了郑一东电传过来的W公司的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销售资料。他已经认真研究了一天。他很佩服郑一东这种认真劲。他仰靠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资料，眉头紧皱。他今天想跟郑一东认真谈谈的，可刚刚打了一个电话，郑一东不在，陈英杰感觉腹部一阵疼痛，他合上资料，就躺在沙发上。
郑一东的想法跟他一些感觉暗合了。他现在也觉得这次合资是一场冯影早就导演好的戏了，这戏从冯影一个多月前到大阳市就开始了。刘志明说得好，市场经济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 真是太天真了些。他已经考虑了如何在这场戏剧中演好自己这个特殊角色了。
他心绪乱乱地想着，便感觉腹部疼得紧了，于是抓起桌上的药瓶子，倒出两片止疼片吞了，心底不免泛起一阵凄然。他听到门一响，睁开眼，见冯影进来了。
章德林和许满仓于副县长走进宾馆。章德林今天是来接汉顿到东风厂去考察的，汉顿在电话里邀章德林来宾馆会谈一下。章德林看看表，已经九点过五分了，他感觉这个时间差不错，如果自己这第一次来得太准时，那就太让人觉得自己上赶着了。五分钟的迟到，足以摆够架子了。
于副县长也低头看表：“章书记，咱们跟汉顿约的是九点。咱们可是迟到了。”许满仓笑道：“于副县长，咱们总要有点风度嘛。我老婆跟我搞对象的时候，总是迟到。架子足足的。”章德林瞪许满仓一眼：“你以为这是跟你老婆谈对象呢?”于副县长笑道：“老许，你说的是你的第几个老婆啊?”许满仓笑道：“去去。”三个人进了宾馆。
到了汉顿的房间门口，许满仓按门铃。李翻译出来，看看他们三个人，就笑道：“请。”就引三个人进屋坐下。李翻译给三个人倒了茶，就进了汉顿的房间。汉顿正在桌前看资料。李翻译说：“汉顿先生，东风县的章德林县长来见您。”汉顿看看表，笑道：“他们迟到了七分钟。中国人从来不会守时的。好吧，让他们稍候一下。”汉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就跟李翻译走出来。
李翻译给双方做了介绍。章德林跟汉顿客套了几句，就提出了请汉顿到东风厂考察的事。汉顿笑道：“章书记，我非常喜欢中国人好客的礼节，明天我一定要去东风县考察一下。如果真像你们讲得那样，我们W公司还是要考虑合作意向的。”章德林笑道：“很好。汉顿先生，我们今天来，就算是非正式接触。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嘛。”就站起身。汉顿也站起身笑道：“说得好极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极了。”章德林给许满仓使了个眼色。许满仓忙从包里掏出两块石砚，放在桌上。汉顿一愣：“哦?这是什么?”章德林笑道：“这是我县产的中国古砚，汉顿先生精通汉学，一定知道砚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汉顿击掌大笑：“我知道的，纸墨笔砚，是中国的文房四宝。谢谢了。”章德林笑道：“再见。”汉顿送他们出门。直送到他们电梯口，汉顿转身回到房间，拿起桌上那两块古砚，观赏一下，就递给李翻译。李翻译看看就笑了。汉顿问：“你笑什么?”李翻译说：“这两块砚太一般了。”汉顿点头道：“中国人越来越精了。这种伪劣的古玩，也好送人。”他顺手把这两块砚扔进了纸篓。
冯影正在桌前批阅文件。一抬头，陈英杰进来了。冯影放下手里文件，笑道：“英杰，我前天喝多了。失礼了。”陈英杰笑道：“喝多了一般是男人酒后的借口。咱们两个之间如果有一个喝多了，那该是我。”陈英杰坐在沙发上，看着冯影。冯影笑笑：“有事?”陈英杰看着冯影：“我问一个问题。”冯影笑道：“你讲嘛，你今天怎么了?”陈英杰笑笑：“如果汉顿跟大阳厂谈判失败，W公司是否还会在大阳市另外寻求合作伙伴?”冯影笑道：“当然不会。W公司跟大阳厂合作的意向，主要是看着你陈英杰的面子的。你对此还有什么怀疑吗?”陈英杰笑道：“昨天没有，但是现在有了。”冯影一愣：“哦?”陈英杰点点头：“冯影，我现在相信商场如战场这句格言了。我想你们在大阳市不是寻找合作伙伴，而是在寻找机床市场的。如果不幸被我言中，那么你们W公司在大阳市一定会寻找另一家合作伙伴的。你刚刚说什么?你们W公司是看着我的面子才去跟大阳厂谈合资意向的?我陈英杰有什么面子?”冯影怔了怔，笑道：“英杰，都说你心眼儿多得像筛子，我今天算是领教了。你把事情想得复杂了。W公司的实力，不会在乎大阳市的机床市场的。”陈英杰笑着站起身：“不，冯影，W公司不是看中了大阳市的机床市场，而是看中了中国的机床市场。如果去掉互利互惠这个好看的包装，我相信，这道题应该像一加一一样简单，一个小学生也算出来的。我真傻，这样一道简单的题，我竟是绕了这么多日子才算搞清楚了。好的，看起来，我还需要在北京呆些日子了。”陈英杰盯了冯影一眼，就转身出门。
冯影猛地喊一声：“英杰。”陈英杰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冯影摆摆手，笑道：“没什么，你去吧。”陈英杰转身出去了。冯影呆呆地望着窗外，长叹了一声，她明白，她跟陈英杰之间有些事情大概是不可能了。
刘志明和周天进了车间，看到姜连胜正在车床上干活儿。刘志明就问：“老姜，进度怎么样了，南方公司来电话又催呢。”姜连胜说：“刘厂长，现在生产进度加快了。工人们干劲很大的。”刘志明说：一定要保证进度，告诉大家，我们这批任务是跟南方公司订了合同的。如果我们不能按时交货，我们就要赔偿人家损失的。”姜连胜点点头：“您放心吧。”就转身去干活儿了。刘志明和周天就在车间里转着。方瑜匆匆走进车间，看到刘志明和周天，就急 急地说道：“市委方书记来了。现在在厂门口呢。”刘志明一怔，就笑笑说：“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三个人出了车间，朝厂门口走去。远远地就看到方书记正在跟赵副厂长魏东久几个人谈话。刘志明和周天方瑜走过去，听到魏东久正在跟方书记说合资的事呢。魏东久笑道：“方书记，如果真是合资了，那大阳厂就会如虎添翼啊。”方军笑道：“如果不合资呢?企业的发展，不能就在合资这一棵树上吊死啊。”魏东久忙笑道：“那是那是。毛主席早就说过嘛，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是我们不能依赖它嘛。”方军含蓄地笑了，转身看到刘志明和周天。刘志明笑道：“方书记，您好。”方军笑道：“我是随便下来看看，你们别紧张。带我到你们的生产车间去看看好吗?不过可别带我净看好的。”刘志明笑道：“那就先去一车间吧。”众人就陪着方军进了车间。
周天和方瑜走在后边，方瑜看看周天，叹口气：“你这些日子够累的了。周天笑道：“没事的。你也瘦了。”周天笑笑，就走到前边去了。方军站在车间里，指着几台车床问刘志明：“刘厂长，如果再扩大一些规模，我看还是有潜力的啊。”刘志明笑道：“我想也许汉顿就是看到了大阳厂的这种潜力。”方书记点点头：“汉顿明天下午还要再跟你们谈一次。你们是怎么想的?”刘志明笑笑：“方书记，这次合资，汉顿的条件也许真是苛刻了一些。工人的情绪很大的。也应该作为一个因素考虑进去。”方军点点头：“是啊。”就出了车间，众人默默地跟在后边。
郑一东想了几天，还是鼓起勇气来找司徒市长。但是他被司徒市长的秘书小于挡住了，他苦苦说了半天，小于仍是不肯放他进去。于秘书笑道：“郑厂长，司徒市长真是很忙的。你今天是不能见他的。”郑一东叹口气：“于秘书，如果是为了我个人的什么事情，我决不会来找麻烦的，我刚刚说了，我只跟司徒市长说几句。就几句，就几句关系到咱们大阳市机床行业发展的话，这难道真就……”于秘书无动于衷地摇摇头：“也许您的事情很重要，但不能说现在司徒市长就没有做着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全市每个市民都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那我这里就得排大队了。”郑一东激动了：“我再说一遍，于秘书，我就几句话。难道一个大阳市的市长，就这几句话他也没时间听了吗?”于秘书笑道：“郑厂长，真是不行的。司徒市长真是很忙的啊。”郑一东再也压不住火了，猛地拍了桌子：“忙、忙、你们都在忙什么? 人家都要把刀子架到我们的脖子上来了。”
门突然开了，司徒文走进来，看看郑一东：“对不起，我刚刚路过，听到你们说话了，你找我?”郑一东松了一口气：“司徒市长，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讲。”于秘书不好意思地：“司徒市长，刚刚是吵了您吧。”司徒文看看于秘书：“小于，如果有人找我，你不要一律挡驾。”于秘书脸上很不自然地笑了：“是。”司徒文看看郑一东：“有什么事吗?”郑一东点 点头：“司徒市长，我是来谈有关汉顿合资的情况的。”司徒文看看表：“好吧。请到我办 公室来吧。不过我们只能谈十分钟。”郑一东点头：“十分钟就够了。”
郑一东坐在司徒文的办公室里，一口气把汉顿来大阳市合资的看法讲完了。司徒文静静地听着郑一东说话。郑一东看着司徒文：“就是这些。”司徒市长点着烟：“郑一东同志，你讲得这些有什么根据吗?
”郑一东从提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放到桌上：“这是我调查的一些西欧国家机床生产的情况。”司徒市长笑道：“你很认真嘛。”就翻材料。
郑一东就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看司徒市长的办公室。四壁很干净，夕阳从窗子里把软软的光线投进屋里，司徒市长的头发被照成了金色。郑一东已经看到司徒市长的头上有了许多白发。
司徒文看完了材料。合上材料站起身。郑一东呆呆地看着司徒市长。司徒市长点着一支烟，徐徐地吐出一口：“郑一东同志，我不怀疑你的调查是有说服力的。但是，这一点，市委领导已经考虑过了。”郑一东忙说：“市长……”司徒文摆摆手：“你别急，听我说完。民族工业，这也许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如果我们过于在这个问题上担心了，注意，我说的是过于。就会束缚住我们的手脚。当然，这个问题，现在也还是有争论的。”郑一东点点头：“市长，您说的不错，但是如果合资，那么，我们的市场都会让汉顿们占领啊。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呢?”司徒文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一问我们各个机床厂的厂长们。他们会不会甘心让W公司把我们挤出市场。对了，你去过草原吗?”郑一东疑惑地摇摇头：“您……”
司徒文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也许你听过的。据说，草原的马本来是要灭绝的。古代的牧民想尽了办法。但他们仍然不能抗拒成群成群的马死去。终于有人想出了办法。他们在草原上养狼。于是，马群受到了狼的威胁，但是马群竟然在狼群的威胁中生存下来了。对不起，我不会讲故事，这个故事讲得不好。”郑一东苦笑道：“司徒市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这些马是有条件的。首先，它们要具备奔跑的条件。否则，它们连一天也不会生存下去的。它们跟大阳市的机床厂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现在，大阳市的机床行业，还没有冲出低谷，如果放进一只狼来，他们只能被吃掉的啊。”司徒文笑了：“我知道，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会有争论的。我还可以告诉你，市委领导之间，也是有争论的。好了，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晚上我还有一个会。”郑一东苦笑笑：“谢谢您，司徒市长，您给了我一个讲话的机会。”
两个人走出门去。
大阳市政府门口。司徒文和郑一东握手。司徒文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种很热烈的东西：“郑一东同志，今天的谈话，使我对你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今后我们常联系。”就上了汽车。郑一东孤单地站在路边，看着汽车远去了，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第十章
汉顿打电话给冯影，汇报他要去东风厂考察的事：“冯小姐，现在大阳厂坚持不裁员，谈判陷入僵局了。我现在还不能判断大阳厂能不能让步。今天我想去一下东风县，昨天他们的县 政府的首脑来过了。现在他们派人来接我去东风县考察。”冯影口气严厉地说：“ 汉顿，我 提醒你，这件事不能拖得太久。现在陈英杰已经发现了W公司的真实目的。一旦他们明白了，就会抵制我们的。你可以先到东风县考察一下，据我所知，现在中国的乡镇企业还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好，就这样。速战速决。你这次的动作，很不理想的。”汉顿心头掠过一阵寒意，他点头道：“好的。”他放了电话。想了想，就走出来。
汉顿房间的外边的会客室。东风县派来的人正等汉顿。李翻译和东风县的来人站起来。汉顿笑道：“咱们走吧。我听说东风县是个风景美丽的地方啊。”来人笑道：“是的，是的。”汉顿就走出房间，李翻译从身后看出，汉顿的步子有些疲惫了。
东风厂门前工人们正在敲锣打鼓。章德林和几个县委领导在厂门口等候。章德林看看表。一个县委领导骂道：“老外也不守时啊?”章德林笑道：“还不到时间呢。”许满仓笑：这外商的架子也不小啊。”章德林问许满仓：“伙食安排好了吗?”许满仓笑道：“您放心，我这人干别的不行，要说吃，我可是内行。我请了几个特一级厨师啊，今天可得露一手让老外看看咱中国人的拿手玩意啊。我还给那个老外准备了几个几斤大的甲鱼。”于副县长一旁笑道：“这年头都时兴吃这路东西，不知道老外喜不喜欢吃。”许满仓笑道：“外国人也一定知道这东西大补，准保喜欢的。”有人喊道：“来了来了。”远处一辆小汽车开过来了。章德林回头看看敲锣打鼓的工人们：“卖卖力气。”锣鼓敲得更欢了。汽车开过来，在厂门口停下。汉顿和李翻译打开车门走下来。章德林几个县委领导迎上去，跟汉顿握手。汉顿朝敲锣打鼓的工人笑笑：“真有意思。”就走过去，跟工人要过鼓锤，敲起来。工人们哈哈大笑。汉顿得意地又敲了几下。就把鼓锤交给工人。章德林笑道：“想不到汉顿先生还通晓中国的鼓乐啊。”汉顿笑道：“我很喜欢中国一些传统的东西。”
章德林陪着汉顿往厂里走，章德林陪着汉顿在各车间参观。记者们跑前跑后地照相。汉顿不时感兴趣地停下来。汉顿在一个车床前停下，问一个女工：“小姐，你做这样一个工件需要多少工时?”女工笑笑：“十五分钟吧。”汉顿笑笑：“好。很好。小姐，你很漂亮。”就笑着转身走了。女工很窘：“这外商怎么没正经啊?跟流氓似的啊。”
参观快到中午的时候，许满仓就引汉顿进了厂食堂。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已经摆好了。许满仓一身西装革履，热情地招呼道：“汉顿先生，请吧。”章德林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心里就不痛快了，他感觉许满仓像个土财主，弄得这些大鱼大肉，像什么样子嘛?章德林皱眉看汉顿。汉顿看看桌上的东西。就转身对身旁的于副县长笑道：“这一桌菜要多少钱?”章德林脸色变了。许满仓哈哈笑道：“不用花钱的，请随便用。”汉顿笑笑，突然又问：“我是问，你们天天这样吃饭嘛?”许满仓没听明白，笑道：“您只管吃，不够再上。”章德林在后面暗暗踢了许满仓一脚。许满仓不知所措地：“招待不好，请多多原谅。”汉顿摇摇头笑道：“中国人好客，这我知道的。但我来中国是做企业的，不是来做客的。如果像你们这样天天吃，很快就会将一个很不错的企业吃垮的，很难想象你们怎么能办好一个企业。请原谅我的直爽，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满不在乎地花钱，那么合作伙伴会不放心的。好，谢谢你们。今天我就参观到这里吧。”就转身出去了。许满仓呆住了。章德林一脸尴尬，和几个县委领导送出去。
章德林几个在厂门口送汉顿上车。章德林跟汉顿握手笑道：“汉顿先生，没想到让您不愉快。”汉顿笑着摇头：“没什么关系，这不妨碍我们下一步的合作意向。我会把你们这里的情况尽快向公司汇报的。但是，章书记，你们厂的工人素质太低了。比如在机加车间，那个很漂亮的姑娘，头上没有戴着安全帽，怎么就能去操作机器呢?”章德林笑道：“多谢指教。”汉顿上车走了。章德林看着汉顿走了。转身走回来。怒气冲冲进了餐厅。见许满仓几个正坐在桌边。许满仓笑道：“县长，老外还挺事妈的。他不吃咱们吃。您看，这王八多好啊。”就去动筷子。章德林大怒：“你们吃个屁。”就一把把桌子掀了。满桌子菜都滚到了地上。汤汤水水弄了许满仓一脸。许满仓委屈地：章书记，您……”章德林恨道：“你们就不怕人家笑咱们败家子啊。”章德林恨恨地一脚踢飞了一只碗。转身出去了。许满仓愣了一下，追出去：“章书记……”
一辆奔驰开进W公司驻北京办事处。陈英杰跳下车，匆匆走进办公室，从提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放在桌上。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认真地读着。他刚刚走了几家外商办事处，几家 外商对大阳厂的数控机床的价格很感兴趣。他也刚刚了解到，南方公司的霍丽丽的机床也是 销往这些国家。陈英杰暗骂自己闭塞。傻乎乎地转了一个大弯子，南方公司的霍丽丽是从大阳厂身上扒皮啊。他拿起电话，要给刘志明通报一下情况。冯影推门走进来。陈英杰放下电话，转身看看她，目光里有些恼怒。两个目光对视。冯影慢慢走过来，抱住陈英杰：“英杰，你别怪我。”陈英杰缓缓推开冯影，长叹一声：“我没有想太多。”
冯影坐在电脑旁，看了看电脑里的文件，笑道：“你去过R公司了?”陈英杰看着冯影：“是的，我事先没有告诉你。”冯影皱眉道：“英杰，我看你还是留在W公司吧。如果你回去，大阳厂还是要被W公司吃掉的。”陈英杰笑道：“冯影，你现在下这个结论还太早吧。”冯影站起来，笑笑说：“英杰，你不要太自负了。现在大阳厂会怎么看你?是你把W公司引到大阳市的。如果大阳市垮了，你就是始作俑者。”陈英杰?笑了：“冯影，你终于摊牌了。这就是你的爱情背后所藏着的真 相吧。”冯影摇头长叹：“英杰，你不应该怀疑我的感情。”陈英杰摇头：“对于在商海中 泡久了的人，离开钱，谈什么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了。”冯影盯着陈英杰，目光有些凄然：“ 好吧，我不勉强你的。虽说商战无情，但如果你有求于我，我还会帮你的。”冯影推开门走 了。
陈英杰长叹一声，心头涌起一阵凄然。他感觉冯影还算是真实的。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大阳厂，就听到了刘志明的声音。
大阳市委的会议室里又召开汉顿跟大阳厂的合资洽谈会议，机械局的领导和大阳厂的刘志明周天在座。汉顿冷眼看着刘志明和周天。
大阳厂与汉顿的谈判仍然悬而未决。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许多人的脸人都透着疲倦。汉顿也显得急躁。他不时地在座位上扭动着。与之相比，刘志明和周天倒是十分冷静。
司徒文悄然走进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看着汉顿。汉顿看看司徒文，苦笑道：“司徒市长，看来W公司跟大阳机床厂合作的事情只能抱以遗憾了。想不到你们竟不能以牺牲一点点员工的利益而促成这件事。不知您对此是什么态度?”
众人纷纷起身走出去了。司徒文喊住刘志明和周天：“你们两个留一下。”刘志明对周天笑道：“领导要训话了。”司徒文没有笑。他呆呆地点燃一支烟。空空的会议室里，烟雾很大。太阳光射进来。烟雾起落着，心事重重的样子。三个人一时无话。周天抬头看着桌上的中国国旗。
司徒文看看他们两个人：“你们两个考虑好了，真的退出了?”刘志明想了想说：“我们昨天开过厂职工代表座谈会了。我们这个决定是大阳厂职工代表的选择。”周天不说话，目光盯着司徒市长，司徒文皱皱眉，掐死手里的烟：“我和方书记已经讲过了，市里帮助大阳厂消化这七千名职工。”周天苦笑：“现在市里的特困企业很多，我们不好再给市里压包袱了。”司徒文道：“这一次跟W公司合资，市里许多企业都在抢。不瞒你们两个，这几天我和方书记连家都不敢回了。都在找啊。你们就这么退出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啊。”刘志明看看周天。周天笑道：“还是告诉市长吧。”司徒文一愣，就笑着：“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杀手锏啊?现在就亮一亮嘛。怎么对我也保密啊?”刘志明笑道：“昨天陈英杰同志刚刚打回来电话，我们的机床在国外销售应该是很好的。可我们一直都在梦里啊。陈英杰同志现在正跟几家外商谈判，很快跟他们的代理签订合同。厂里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合同一旦签订，咱们就要批量生产了。”司徒文怔怔地：“真的?”周天笑道：“司徒市长，真的。”
司徒文高兴地说：“我说你们怎么稳坐钓鱼台呢?刘志明啊刘志明，人家都说你是深藏不露。我今天领教了。好，我马上向方书记汇报。”刘志明笑笑：“不是想瞒您的，是现在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呢。司徒市长，那我们回去了。”司徒文笑笑：“好，及时跟我汇报。”
司徒文送刘志明和周天走出会议室，一直送到他们到市政府门口。刘志明和周天刚刚要上车。司徒文突然喊一声：“老刘，老周。”刘志明和周天回过头来。司徒文眼睛湿湿地：“我们替大阳厂七千名职工谢谢你们两个了。”刘志明和周天一愣。司徒文笑笑，转身走了。汽车驶进大阳厂的大门，停下，刘志明和周天下了车。两个人走进办公楼。刘志明突然说 ：“老周，我有一个想法。我们能不能跟东风县搞合作，把汉顿挤出去?”周天一惊，站住了，目光硬硬地看着刘志明：“厂长，如果这事让市委领导知道，我们可是担着破坏引资的罪名啊。”刘志明点头：“我知道。”就大步上楼。周天忙跟在他身后。周天没想到刘志明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他脑子乱乱地跟刘志明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刘志明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中国地图。
周天静静地想了想：“我看行。”刘志明笑道：“现在缺一个穿针引线的人啊。”周天笑道：“我去东风县找章德林。”刘志明摇头：“不，你只能去找郑一东。”周天一愣：“老郑 ?”刘志明盯着窗外说：“也许，只有老郑能说动东风县的。”周天点头：“好吧。我去试一试。”刘志明 笑道：“不是去试一试。而是一定要说服郑一东。”周天笑笑，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又 转过身来：“志明。”刘志明看着周天，笑道：“你还有什么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周天这样亲切地叫他。周天笑道：“我发现，你现在不想当维持会长了。”刘志明一愣，尴尬地笑了。
周天走出办公楼，刚刚要上车。方瑜走出办公楼。周天喊了她一声。方瑜回过头来：“有事?”周天笑道：“今天是姐姐的生日。今天晚上我要回去过生日的。”方瑜笑笑：“我跟你去吗?”周天笑道：“姐姐一定高兴，看我把这么个漂亮媳妇带回家了。”方瑜笑?笑：“早点回来。”周天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方瑜，见方瑜微笑着看他，周天心里涌起一阵挺甜 的感觉。他朝方瑜摆摆手。车开出厂门。
郑一东正在跟章德林许满仓于副县长在厂门口说话。章德林要郑一东跟他们去宾馆见汉顿。郑一东不去。章德林叹口气：“老郑，你真的不想合资?”郑一东看看章德林，突然说：“ 章书记，我跟你说个事情。我很快就会离开东风厂的。这几天你要派人接手我的工作。”章德林一愣：“郑厂长，这……”郑一东淡淡地说：“人各有志，我不想看到外国人在东风厂立足，吃掉我们大阳市的各个机床厂。”章德林盯着郑一东：“老郑，事情真的这样严重? ”郑一东苦笑：“我已说过了。章书记，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你可能为东风县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而对整个中国机床市场，你将会犯下一个历史的罪过啊。”章德林呆呆地看着郑一东。
郑一东凄楚地一笑。有工人跑过来：“郑厂长，有人找您。”郑一东就对章德林说：“就这样吧。”转身走了。章德林长叹一声，就跟许满仓于副县长上了汽车。汽车驶出厂门。
郑一东走到办公室门前，看到周天正站在门口。郑一东笑道：“老周，你怎么来了?”周天笑道：“咱们两个好像是打不散的冤家啊。”郑一东苦笑笑：“到我屋里坐吧。”两个人进了屋，周天坐在沙发上。笑道：“挺神气嘛!”郑一东笑道：“有事吗?”周天说：“我今天 来找你是想谈东风厂跟汉顿合资的事的。”郑一东笑道：“我猜你会来的。”周天一愣， 笑了：“哦?”郑一东也微微笑了。周天说：“老郑，事情就是这样。你说得很对，如果汉顿在我们大阳市合资成功，就等于把我们的机床工业挤出了市场。”郑一东苦笑：“是这样又怎么样?市委领导是不会听我们这种意见的。”周天一愣：“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找过市领导了?”郑一东点点头。周天问：“你找谁了?”
郑一东站起身，长叹一声：“不说也罢了。老周，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即使你们大阳厂不合资，W公司也会在大阳市另外寻找合作伙伴的。而且这是市政府求之不得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汉顿已经到东风厂来考察过了。”周天点头：“汉顿开始打你们东风厂的主意了。”郑一东苦笑：“生米就要做成熟饭。”周天说：“你应该拦住这件事情嘛。”郑一东摇头：“ 我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周天站起身：“你就别咬文嚼字的了。你 跟我去找章德林。”郑一东?摇头：“我不能去。我想过了，如果一旦合资，我郑一东便离 开东风厂，我不会帮着W公司挤垮大阳市的机床厂的。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反映的都反映了。现在我只能做到洁身自好了。”
周天突然大怒道：“你混蛋。”郑一东一愣。周天火冒冒地：“郑一东，如果你不去制止这件事，那么，你将要为大阳市十三个机床厂的明天负责的。我周天是误解过你，我现在向你赔礼。可你现在这种霜打了的样子，你……你还像个男人吗?”郑一东无力地摆摆手。周天硬声道：“好，你不去，我去找章德林。”他一跺脚，就推门出来。郑一东追出来：“老周，如果你们真是这样想了，那章德林也会这样想的。走，我跟你去宾馆。”
汉顿的汽车驶出市委门口。汉顿对李翻译说：“我想现在东风县的人已经在宾馆等我们了。”李翻译笑道：“汉顿先生，我们能考虑东风厂吗?您不是说，东风厂的素质太差吗?”汉顿笑道：“我们目前需要的是地盘。公司要求我们，要在大阳市这个机床工业为主的城市，站住我们的双脚。”李翻译不解地看着汉顿。汉顿看看李翻译：“如果你连这一点也看不透，那么你在W公司很难有升迁的机会了啊。”说着，汉顿哈哈大笑了。
汽车驶进宾馆，汉顿跳下车，大步走进大厅，坐在大厅里的章德林和于副县长许满仓正在等候着。见汉顿进来，章德林于副县长和许满仓上前跟汉顿握手。汉顿笑道：“你们好。我想到你们会来这里等我的。”章德林一愣：“汉顿先生真是诸葛孔明啊!”汉顿纳闷：“我知道诸葛亮先生是贵国古代一个很有名的军事家。诸葛孔明是哪一个?”章德林笑道：“一个人一个人。我们中国的古人，往往有几个名字。”汉顿?笑道：“中国的事情真是奇妙。 ”章德林笑道：“这次汉顿先生如果能跟我们东风县合资，那将更是一场奇妙的事情啊。” 汉顿哈哈笑了。章德林和于副县长也笑了。许满仓也傻傻地笑了。
汉顿说道：“章先生，我刚刚从市政府不愉快地回来，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们跟大阳机床厂的合作没有成功。我们不希望跟东风厂的合作造成第二次遗憾。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们的条件，我再说一遍。在我们正式签定合作文件之前，东风厂必须停产，对所有上岗职工进行必要的培训。我希望进入这个新的合作企业的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新型工人。W公司要求，它的每一个员工，都应该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章德林点头：“好的。”汉顿笑道：“ 章书记，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良辰吉日。我想提议，我们明天应该在大阳市最美丽的饭店签 署我们的合作文件。明天我们见。我想，明年的今天，大阳市出现的将全部是我们W公司的 产品。”
章德林心里一动，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不舒服的东西涌上来，他脸上笑道：“好的。”几个人走出宾馆。章德林愣住，宾馆门口，郑一东和周天正好刚刚从汽车里下来，章德林的目光和周天郑一东的目光对峙着。周天仰头看看天，天阴得重了。他突然感觉非常疲倦，突然感到 心脏跳得厉害，他觉得脚下像踩在一块海绵上。
王建强走进冯影办公室，冯影正在电脑里调文件读着。王建强说：“冯总，我刚刚了解过了，陈英杰先生已经跟R公司等几家签订了初步的销售意向。”冯影手一颤，却没有回头，仍 在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硬声问道：“数量?”王建强说：“接近我公司年销售量的三分之一。”冯影猛地回过头来，怔住。王建强苦笑道：“陈先生的确是一个销售天才。”冯影呆了呆，凄然一笑：“你去吧。”王建强走出去。冯影突然喊住他。王建强转过身。冯影想了想：“你在国际饭店订一桌饭。我今天晚上和陈先生共进晚餐……算了，不必了。他不会去的。好了，你去吧。”王建强点头出去了，冯影恼怒地把一张软盘扔在地板上。
大阳厂召开紧急生产会议。刘志明布置工作，他这几天嗓子一直沙哑着，情绪却十分高昂，他笑道说：“同志们，陈英杰同志现在已经同日本R公司等几家初步签订了销售意向，全厂要立刻投入状态。各车间都要抓紧，南方公司的第一批合同，一定要在近期完成。只能提前 ，不能再拖。机关人员，全部上一线。姜连胜，你的车间尤为重要……”门被撞开了，方瑜 脸色苍白地闯进来，哭道：“刚刚医院来了电话，周书记他……”刘志明慌道：“老周他怎 么了?”方瑜哭?道：“他被车撞了……”刘志明一惊：“什么?”他带翻了椅子站起来，大 吼一声：“散会。”
汉顿给冯影打电话汇报。汉顿说：“冯总，我已经跟东风厂签订了意向。这个厂我已经考察 过了。地理位置很好，距离大阳市只有二十公里。而且东风厂的厂地很好。资金也很雄厚。 ”冯影笑道：“很好。一定要抓住东风厂。汉顿，在大阳市，首先是要站住脚。我们已经失 去了大阳机床厂，不能再失去东风厂了。另外，我告诉你，陈英杰已经跟日本几家公司签订 了机床销售合同。很可能对我们的市场构成威胁。所以，关于合资的事情，你一定要抓紧进 行。好了，就这样吧。你不能再失败了。”冯影挂了电话。
汉顿缓缓地放了电话，他的心里登时沉重起来。他感觉到了冯影对他的压力。
刘志明和方瑜几个人赶到医院时，郑一东章德林许满仓于副县长和大阳厂的司机等在那里。刘志明急着问郑一东：“老周……”手术室的门开了。周天被推了出来。刘志明和方瑜冲过去，刘志明大声喊道：“老周!”大夫摆摆手：“太晚了。”方瑜脸色惨白，长长地喊一声：“周天啊!”就扑了过去。刘志明看着周天安详的脸，哭了：“老周啊，这不是真的吧。 你别吓唬我们啊!”郑一东扶着周天的身体，大哭起来。
方瑜放声哭着。刘志明看看周天，心如刀割，转过身来，满脸是泪。章德林于副县长许满仓也在一旁落泪了。
周天被医务人员推走了。刘志明转身步子沉沉地走出医院。司机小李哭着追出来：“我真混蛋啊，如果我再开得快一点，我……”刘志明泪流满面地拍拍小李：“你已经尽力了啊…… ”小李哭得更响了。章德林走出来，看看刘志明：“刘厂长，周书记是正在跟我们谈话的时 候……”刘志明摆摆手：“别说了，我今天不该让他去找你们的。”众人一片沉默。
刘志明呆呆地问：“周书记留下什么话没有?”司机从车上取出一盒蛋糕，默默地交给刘志明。刘志明愣愣地看着那盒蛋糕。
方瑜抱过那盒蛋糕，泪又流下来。蛋糕上写着：“祝姐姐生日快乐。”刘志明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淌血。他擦擦满脸的泪水，抬头望天，漫天的大风卷着树枝，乱云时聚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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